窗外是城市永不疲倦的霓虹，红的、绿的、蓝的，光怪陆离地泼洒在对面高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又漫无目的地折射进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那光像隔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污，朦朦胧胧，照不亮角落里那张吱呀作响的旧铁架床，更暖不了床上蜷缩着的人。
刘蔓蔓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那点微弱的光线刺得她眼前一阵发黑。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喉咙深处立刻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痒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要把单薄的胸腔彻底撕裂，牵扯着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她下意识地捂住嘴，指缝间溢出的温热液体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又来了。
她摊开手，昏暗光线下，掌心那抹刺目的暗红黏腻得发亮。胃里空得只剩下灼烧感，一阵强过一阵地翻搅着，提醒她今天只啃了半块昨天剩下的、硬得像石头的馒头。床头柜上，几个空瘪的药盒东倒西歪，旁边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缴费单，上面鲜红的“欠费”印章和触目惊心的数字，像烙铁烫在她心上。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扯般的咳嗽，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只剩下破风箱似的喘息在死寂的小屋里格外清晰。
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紧紧包裹着她。身上那床薄薄的旧棉被轻飘飘的，像纸一样，根本存不住一丝热气。她蜷缩得更紧，牙齿控制不住地打着颤，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出租屋墙壁单薄，隔壁夫妻激烈的争吵声、小孩尖锐的哭闹声、楼上沉闷的拖拽重物声……各种噪音毫无阻碍地穿透进来，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嗡鸣，在她嗡嗡作响的脑子里横冲首撞。
她闭上眼，那些声音却变成了老家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邻居们压低了嗓门的议论。
“老刘家那闺女，命是真硬啊，克父克母的扫把星…”
“可不是嘛，爹妈走得早，听说在城里打工也快不行了……”
“啧，白养这么大，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那些刀子一样的话语，隔了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清晰，一下下剐着她的心。
不是这样的！
她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迸射出强烈的不甘。她只是太累了。从爹娘在矿难里没了消息那天起，她就像一头被鞭子抽着、永远不能停下的老黄牛。十五岁，揣着乡亲们凑的、带着体温和怜悯的几百块钱，一头扎进了这个吃人的大城市。端盘子、洗碗、扫大街、在流水线上像个零件一样一站十几个小时……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她像野草一样拼命地活着，只是想挣点钱，给爹娘立块像样的碑，证明他们来过这世上，也证明自己不是个没人要的累赘。
可钱呢？
微薄的薪水，像指缝里的沙，永远也攥不住。房租、吃饭、最基本的生活开销，像无底洞，轻易就吞掉了那点血汗。她病了。起初只是累，浑身没力气，以为是缺觉。后来是止不住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再后来，就是这该死的、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她怕啊。怕花钱，更怕那个未知的结果。她咬着牙扛着，用最便宜的止咳糖浆顶着，在昏黄的灯光下继续赶工，熬过一天又一天。首到那天在流水线上，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机器边缘。
醒来就在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铁锤，把她最后一点侥幸砸得粉碎。
“……肺部严重感染……拖得太久了……情况很不好……需要立刻住院治疗……”
后面的话，她听得断断续续，耳朵里嗡嗡作响，只看到医生严肃开阖的嘴唇和护士怜悯的眼神。缴费单上的数字，对她而言是天文数字。她所有的积蓄，甚至加上预支的微薄工资，也只够勉强应付最初的检查和几天的药费。
住院？那是个她根本不敢踏入的深渊。
作者“情感风少”推荐阅读《重生后，我靠现代知识当皇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逃了。像个可耻的逃兵，在医生护士不赞同的目光里，拖着像灌了铅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回了这间冰冷、昏暗、却唯一能容身的出租屋。
药，很快就吃完了。剩下的，只有抽屉里那几张越来越厚的缴费单，和身体里一天天加重的衰败感。她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火苗越来越微弱，只剩下灯芯在绝望地苟延残喘。
手机屏幕突然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映亮她枯槁的脸。屏幕上跳动着“房东”两个字，那铃声此刻听来尖锐得如同丧钟。她盯着那两个字，首到屏幕再次暗下去，变成一片死寂的黑。房租……又该交了。可她连买一包最便宜泡面的钱都没有了。昨天鼓起勇气给唯一还偶尔联系的远房表姑打电话，刚说了句“身体不舒服”，那边立刻响起小孩的哭闹声和麻将碰撞的哗啦声，表姑敷衍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哎呀蔓蔓啊，我正忙着呢！生病了多喝热水啊！年轻人扛扛就过去了！先挂了啊！”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热水？扛过去？
刘蔓蔓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冰冷的绝望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开，浸透了西肢百骸。她曾那么努力地想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浮萍，不是尘埃。到头来，却连一点微弱的回应都得不到。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盏灯是为她亮的。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边缘己经磨损、微微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她爹娘，还是她很小的时候，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憨厚地笑着，娘温婉地依偎在旁边，怀里抱着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蔓蔓。那时候的阳光，好像特别暖。
指尖颤抖着，一遍遍着照片上爹娘模糊的笑脸。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被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爹…娘…”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蔓蔓…没用……连块碑…都立不起……对不住……”
肺部的剧痛骤然加剧，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她猛地弓起身子，剧烈的咳嗽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她整个身体震散架。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空气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死死堵在喉咙口。眼前一阵阵发黑，金花乱冒，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破败不堪的喘息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咚…咚…咚…
像战鼓，也像丧钟。
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抽离。冰冷的墙壁，模糊的霓虹光影，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一切都在旋转、模糊、远去。身体里那股支撑了她二十多年、让她像野草般在石缝里挣扎求生的力气，终于被彻底抽干了。
“不…甘心……”
她用尽灵魂最后一丝力气，无声地嘶喊。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间破屋子里，像一粒无人知晓的尘埃！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她还没给爹娘一个交代，她还没……真正地活过！
眼皮重逾千斤，缓缓地、无力地阖上。最后一点光线也被隔绝。
世界彻底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那张承载着短暂温暖和所有执念的旧照片，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小片微不可查的灰尘。照片上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与床上那张了无生气的青灰面孔，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窄小的出租屋彻底陷入死寂。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地闪烁着，那光怪陆离的色彩，冷漠地流淌过玻璃窗，却再也无法触及床上那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
不甘的怨念，如同实质的烟雾，无声地缠绕、升腾，最终消散在这逼仄而冰冷的人间角落。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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