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撕裂了梧桐里午后的宁静。
围观的人群被警察隔开,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
地上的灰衣人被抬上担架,昏迷不醒;那个断了腿、伪装成烤红薯摊贩的汉子,被铐上手铐拖走时,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悬壶济世”的牌匾上,嘶哑地吼着什么,却被警员的呵斥声淹没。
“令牌……他们……不会……放过……”断断续续的嘶吼碎片飘进医馆,带着刻骨的恨意。
老陈头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对着做笔录的年轻警察语无伦次:“吓死我了!真吓死我了!
那银头发的姑娘……好家伙,跟拍电影似的!一脚就把墙上趴着那家伙踹飞了!
还有小彭大夫……那碗片儿飞的……神了!唰唰两下,毒箭就断了!要不是亲眼看见……”
年轻警察眉头紧锁,一边记录一边狐疑地看向医馆内。
彭尘正安静地配合另一位警官的问询,语气平缓,神色淡然,仿佛在叙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位女患者是来看手臂旧伤的,刚治好离开,外面就突然打起来了。
我听见动静出来,恰好看到弩箭射来,情急之下扔了点东西挡了一下,可能是运气好碰巧打中了。其他的,我不清楚。”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配上他那张年轻、干净、带着书卷气的脸,很难让人怀疑什么。
至于老陈头嘴里那些“神乎其神”的描述,在警察听来,多半是惊吓过度下的夸张。
“彭先生,那位女患者叫什么名字?有联系方式吗?”警官追问。
“她没说名字,付了诊金就走了。”彭尘指了指诊案上那个掉漆的木盒子,“随缘给的,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
警官的目光扫过盒子,又落在那张被冷月插进诊案缝隙的黑色卡片上。卡片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文字和标识,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沉重,边缘异常锋利,深深嵌入木质纹理中。
“这卡片?”警官伸手想去拔。
“哦,这个。”彭尘抢先一步,伸出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卡片边缘轻轻一弹。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金属颤鸣响起。那张原本入木三分、纹丝不动的黑色卡片,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弹出缝隙,稳稳落在彭尘摊开的掌心。
警官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微凝。这手法……可不像是“随意”能做到的。
彭尘将卡片递给警官:“那位女患者留下的,说是诊金的一部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看着像某种金属片。”
警官接过卡片,入手冰凉沉重,反复翻看,除了材质奇特,确实没有任何可供追踪的信息。
他狐疑地看了看彭尘平静无波的脸,最终只能将卡片作为证物暂时收走,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有情况及时报警”,便带队离开。
喧嚣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老街坊们心有余悸地聚拢,围着老陈头打听细节。
彭尘默默拿起扫帚,清理着门口散落的碎石、炭灰和烤红薯残骸。他的动作依旧沉稳,眼神却比往日深沉了几分。
“令牌……暗影堂……”冷月离去前的话语碎片和那灰衣人最后的嘶吼在脑中回响。
看来,这都市的水,远比他预想的更浑、更深。那枚黑卡,与其说是诊金,不如说是一道带着血腥味的引信,连接着某个他不愿触碰的幽暗世界。
他关上医馆的门,将外界的纷扰隔绝。药香重新占据了主导,安抚着空气中残留的戾气。
他走到药柜前,拉开抽屉,指尖拂过那枚温润的青莲玉簪,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遥远的宁静。苏雨晴的身影在眼前浮现,带着终南山巅清茶的微涩。
江北苏家……她的祖宅,如今又是何种光景?那纠缠百年的恩怨,是否真的随着玄阴宗的覆灭而烟消云散?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悄然荡开涟漪。
夜幕低垂,梧桐里渐渐沉寂下来。
“悬壶济世”的灯箱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晕,成为老街深处一盏孤独的灯火。
彭尘盘膝坐在医馆后间狭小的静室内,双目微阖,呼吸绵长悠远。
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真元缓缓流转,涤荡着白日沾染的尘埃与戾气,将心神归于一片澄澈空明。
窗外的城市并未沉睡,远处高楼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的轰鸣隐隐传来,如同永不停歇的脉搏。这喧嚣的万丈红尘,于他而言,既是归处,亦是新的道场。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咚咚咚。”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彭尘缓缓睁开眼,这个时间点,寻常病患绝不会来。他起身,无声地穿过药香弥漫的诊堂,走到门前。
没有首接开门。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门,落在外面的人身上。
门外站着一个人。
气息沉稳,带着一种久经训练的内敛,呼吸悠长,显然是练家子。
但气息深处,却藏着一丝无法完全掩盖的紊乱和……腐朽的味道。
那并非体表的伤病,而是源于脏腑深处、如同根须般蔓延的沉疴,带着死亡临近的阴冷。
来人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味道”——与诊案缝隙里曾嵌入的那张冰冷黑卡,同源的气息。
“黑曜石”的人。而且,身份不低。
彭尘伸手,拉开了门栓。
“吱呀——”
木门打开,昏黄的灯光流泻出去,照亮了门外的人。
一个穿着深灰色立领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姿挺拔如松,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两鬓却己染上风霜,面容清癯,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锐利,只是眼底深处,难掩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病态的灰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蜡黄。
他身后,还无声地站着两个身着黑色西装、如同铁塔般的壮汉。
两人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西周,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外家功夫练到一定境界的好手。
他们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将中年男人拱卫在中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中年男人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彭尘脸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他显然没料到,能惊动冷月亲自留下“黑曜石”核心信物的人,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大夫?
“深夜打扰,冒昧了。”中年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与他身上那股腐朽的气息形成诡异的反差。
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颇低,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鄙人姓秦,单名一个‘岳’字。受人之托,特来拜访彭先生。”
他的目光越过彭尘的肩膀,落在医馆内简朴的陈设上,尤其在那个巨大的药柜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请进。”彭尘侧身让开,语气平淡,既无受宠若惊,也无丝毫戒备,仿佛只是迎接一个寻常的夜访者。
秦岳迈步而入,步伐沉稳。两个黑衣保镖紧随其后,却在门槛处被彭尘平静的目光一扫。
“医馆狭小,只容病患。”彭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两个保镖脚步一顿,看向秦岳。
秦岳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摆了摆手。两个保镖立刻如同石雕般,一左一右矗立在医馆门外,身形融入夜色之中,气息收敛,却保持着绝对的警戒。
秦岳独自走进医馆。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蜡黄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舒适感,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掩盖。
他走到诊案前,目光落在诊案上那掉漆的木盒子上,又扫过彭尘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棉麻唐装,最后落回彭尘年轻却沉静得不可思议的脸上。
“彭先生果然非常人。”秦岳缓缓开口,开门见山,不再绕弯,“冷月那丫头性子冷硬,眼高于顶,能让她心甘情愿留下‘墨玉令’,并郑重嘱托我来此的,你是第一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诊案上。
正是那张通体漆黑、材质奇特的卡片——墨玉令。此刻在医馆昏黄的灯光下,它表面流动着一种内敛的幽光,仿佛有黑色的液体在其中缓缓流淌,透着一股神秘而冰冷的气息。
“她说,”秦岳的目光紧紧锁定彭尘,一字一句,带着沉重的分量,“先生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我这身沉疴痼疾,天下名医束手,唯有先生,或有一线生机。”
他微微停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处,燃起一丝近乎绝望的、却又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火焰。
“请先生,救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慢,很重。那是一个站在权力与财富顶峰、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前,抛却所有骄傲与伪装,发出的最卑微也最迫切的恳求。
诊案上,那枚冰冷的墨玉令,如同他递出的投名状,也如同他最后的赌注。
药香在沉默中浮动。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凝固成一片无声的角力。
彭尘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秦岳那张蜡黄的脸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清晰地看出对方体内那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腐朽之气。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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