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年迈者的低语。苏晚捧着那本泛黄的日记走在前面，皮质封面己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光泽，边角处还留着奶奶惯用的指甲掐痕——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顾霆渊紧随其后，指尖偶尔拂过楼梯扶手上雕刻的缠枝纹，纹路深处还嵌着未被清理的陈年灰尘，这些纹饰和顾家老宅的竟一模一样，连缠枝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像是某种跨越时空的隐秘呼应。
书房的台灯是老式的铜制款式，底座刻着“1986”的字样，那是奶奶创业那年特意定做的。拧开开关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暖黄色的光线立刻漫过整面书架，在《资本论》的烫金书脊上流动，在《机械设计原理》的牛皮封面上跳跃。顾霆渊注意到，最高一层的书脊内侧都刻着细小的“苏”字，是用锥子小心翼翼凿上去的，而中间几层却夹杂着几本烫金的“顾”姓藏书，书脊上还留着浅淡的指印，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精心整理过。
“你看这里。”苏晚翻开日记的第三十七页，泛黄的信纸上贴着一张微微卷曲的黑白照片。年轻的奶奶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裤脚卷起露出沾着机油的脚踝，手里拿着扳手，正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笑盈盈地站在机床前。那女人眉眼温婉，鼻梁上也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墨石，竟和顾霆渊有七分神似，连笑起来时左脸颊的梨涡都如出一辙。
“这是我母亲，顾清辞。”顾霆渊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边缘，指腹蹭过相纸粗糙的纹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去世那年，我才八岁。那天她还在给我讲内燃机原理，说等我学会了就带我们去看工厂的新机床。”
苏晚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话：“清辞说，等霆渊长大了，要让他做个像阳光一样干净的人，不能学那些商场上的弯弯绕。”她抬眸看向顾霆渊，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忽然明白那句“你很像我母亲”里藏着的，不是简单的类比，而是跨越时光的珍视，是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份未被世俗污染的执拗。
***日记里夹着一张折叠的蓝图，展开时发出纸张老化的脆响，是新能源项目的初代设计稿。图纸边缘还留着咖啡渍晕开的褐色圆圈，右下角的签名处，“苏婉清”和“顾清辞”两个名字紧紧挨在一起，笔迹一个刚劲如松，捺画收笔时带着凌厉的斜钩，一个娟秀似柳，撇画起笔时带着柔和的弧度，却在最后一笔的收锋处奇妙地重合，像是两只交握的手。
“奶奶说，这个项目是她们当年未完成的遗憾。”苏晚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红色批注，朱砂颜料己经氧化成暗红色，“这里的能量转换公式，她们研究了三年都没能突破。你看这涂改的痕迹，奶奶用蓝笔改了七遍，顾阿姨用红笔添了五次，最后在旁边画了个哭脸。”
顾霆渊的目光在公式上停留片刻，忽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支钢笔，笔帽上还刻着顾氏的徽标。他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微响。苏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投下阴影，忽然想起自己熬夜改方案时，他总会默默泡一杯热牛奶放在桌边，杯沿的温度恰好能暖手，奶泡上还会用巧克力酱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找到了。”顾霆渊将草稿纸推过来，新的公式在原有基础上多了一个变量参数，字迹力透纸背，“她们当年忽略了低温环境下的能量损耗系数。北方冬季的温差会让电池活性降低17%，这个变量必须加进去。”
苏晚看着那个参数，忽然想起新能源项目试产时遇到的低温启动难题——零下五度时设备运转效率骤降，技术团队查了三个月都没找到症结。原来答案早在三十年前就藏在这份蓝图里，藏在两个姑娘画着哭脸的批注旁。她抬头时撞进顾霆渊含笑的眼眸，他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辰，两人同时笑出声，仿佛能看到三十年前的两个姑娘，也是这样在灯下为一个公式争论不休，最后笑着分食一块硬邦邦的绿豆糕。
***凌晨三点，书房的座钟敲响时，黄铜钟摆撞击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苏晚终于在日记最后一页发现了玄机，那页纸的边缘有细微的折痕，像被人反复过，对着台灯的光线看，能看到用极淡的墨水写着一行字：“玉佩合，密钥生”，字迹娟秀，是顾清辞的笔迹。
她将两枚玉佩并排放在蓝图中央，月光恰好透过玉佩的镂空处，在纸上投射出一个复杂的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被特意标红。顾霆渊取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扫描仪，机身小巧得能握在掌心，这是他特意让人定制的设备。星图被导入电脑后，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代码，自动生成了一串十六位的密码，末尾还附着一个小小的星号。
“这是……”苏晚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加密文件夹，文件夹图标是个简化的电池图案，呼吸微微一滞。
“我母亲的私人服务器。”顾霆渊输入密码时，指尖在回车键上微微顿了顿，指腹的薄茧蹭过冰凉的键盘，“她去世前三个月，特意让人搭建的。说有样东西要留给‘苏家那个眼睛像星星的小姑娘’，当时我还问她，星星一样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文件夹里是一段模糊的视频，像素粗糙得能看到明显的颗粒感。二十年前的顾清辞抱着年幼的顾霆渊，坐在苏家老宅的葡萄架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发间，笑得眉眼弯弯：“小晚，等你长大了，要和霆渊一起把我们的新能源项目做出来呀。阿姨把最核心的技术参数藏在……”
视频突然卡住，画面定格在顾清辞指向葡萄架的瞬间，她的指尖恰好落在第三根藤蔓的结节处。苏晚忽然想起老宅后院那棵爷爷亲手栽的葡萄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去年台风过后，西侧的树干上露出一块松动的砖块，当时她还让园丁用水泥补上，现在想来，那砖块边缘似乎也刻着什么图案。
***凌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草木的清冷气息。顾霆渊用树枝拨开葡萄架下的杂草，草叶上的水珠溅在他的皮鞋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地面上露出一块刻着星图的青石板，石板边缘和玉佩的弧度完美契合，像是从一块整玉上切割下来的。苏晚将两枚玉佩嵌入石板凹槽，“咔嗒”一声轻响后，石板缓缓弹出一个铁盒，盒身锈迹斑斑，锁扣却光亮如新，显然是被人定期保养过。
盒子里没有惊天秘密，只有一叠泛黄的书信和一个黑色U盘。第一封信是顾清辞写给奶奶的，信纸边缘己经发脆，墨迹却依旧清晰：“婉清，我好像得了和妈妈一样的病，今天咳了血。以后不能陪你做项目了，那些画满批注的图纸在我书架第三层。霆渊这孩子性子冷，不爱说话，麻烦你多照看，别让他学坏了……”
苏晚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学坏了”三个字的墨迹。原来奶奶这些年对顾氏的照拂，不是商业往来，而是对挚友的承诺；原来每次家庭聚会，奶奶总往顾霆渊碗里夹他爱吃的糖醋排骨，不是客气，而是记着信里的嘱托。她转头时，顾霆渊正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气，混着清晨的草木气息，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U盘里是完整的技术参数。”顾霆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我母亲说，要等苏家有了能担起责任的继承人，才能把它交出来。她总说，苏家的孩子要先学会扛事，才能学做事。”
苏晚忽然明白，顾霆渊从一开始就知道玉佩的秘密。他陪她查案时故意放慢半拍，让她自己发现张启明的账户；他助她改革时总留三分余地，让她自己建立威信，不是因为奶奶的嘱托，而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两个母亲未竟的理想，看到了那份“先扛事再做事”的执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苏家老宅时，金色的光线穿过葡萄架的缝隙，在地面织成一张闪烁的网。苏晚在葡萄架下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苏明成，他穿着熨烫平整的中山装，这是他年轻时最体面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国营商店”字样的保温桶，桶身磕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的白铁皮。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胶的味道混着晨露的清新，只是鬓角的白发更显眼了，像落了一层霜。
“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喝的南瓜粥。”苏明成将保温桶递过来，手指因为常年握笔而指节突出，此刻却微微发颤，声音有些局促，“你奶奶说，你胃不好，要多喝热粥。我西点就起来煮了，用的是老家带来的南瓜，面得很。”
苏晚打开保温桶，熟悉的香气漫出来，带着焦糖的微甜。她忽然想起自己被赶出家门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清晨，父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手里藏着的，大概也是这样一桶粥，只是当时的她被愤怒冲昏了头，没能看到他颤抖的手和泛红的眼眶。她舀起一勺粥递到父亲嘴边，粥勺碰到他的牙齿发出轻响，苏明成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滴在保温桶的铁皮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顾霆渊离开前，在公司楼下遇到了苏母。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蓝布包，布角处绣着的牡丹己经褪色。看到顾霆渊时，她忽然深深鞠了一躬，脊椎发出轻微的“咔”声，那是常年做家务落下的毛病：“顾先生，以前是我们对不起小晚，瞎了眼被柔柔蒙骗，您……您多照顾她点。”
布包里是一件手工缝制的毛衣，藏青色的线团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用零碎毛线拼起来的，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露出了线头，却是苏母连夜织的。“小晚说你冬天总穿得少，”她搓着衣角，指甲缝里还留着毛线的蓝絮，“我知道我没资格送东西，就是……就是夜里睡不着，想着织点什么赎罪。”
顾霆渊接过毛衣时，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温度，还带着人体的余温。他忽然想起自己八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坐在床边为他织毛衣，窗外的月光和现在一样温柔，只是针脚永远停在了第七行，再也没能继续。他将毛衣叠好放进公文包，轻声说：“谢谢您，我会好好穿的。”
***上午的董事会上，苏晚公布了玉佩密钥解锁的技术参数。PPT的背景用了奶奶和顾清辞的合照，两个年轻的姑娘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当新的能量转换率达到98.7%的检测报告投影在幕布上时，数据图表上的绿色曲线陡峭上扬，像一道刺破阴霾的光，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甚至激动得红了眼眶。
“我提议，”最大的个人股东李老先生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手里的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由苏晚担任苏氏集团董事长，同时授予顾氏集团永久战略合作伙伴称号！我活了七十岁，总算看到婉清和清辞的梦想开花了！”
苏晚看向坐在嘉宾席的顾霆渊，他正朝她举了举咖啡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白瓷杯耳，杯沿的弧度像是在说“恭喜你”。她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最好的合作，不是签多少合同，是让两个灵魂都能在阳光下绽放，不辜负当年的热血。”
***庆功宴结束后，顾霆渊送苏晚回老宅。车停在葡萄架下时，晚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奶奶在低声絮语。他忽然从后座拿出一个丝绒礼盒，盒子上还系着蝴蝶结，是苏晚最喜欢的酒红色：“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条项链，铂金链条细得像蛛丝，吊坠是用两枚玉佩的边角料打磨成的星星形状，切割面折射着月光，背面用激光刻着“苏晚”和“顾霆渊”的名字，字体依偎在一起。“我找工匠重新做的，”他为她戴上项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颈窝，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愣了一下，空气里忽然弥漫着甜甜的气息，像葡萄架上刚成熟的果实，“玉佩的主体我收起来了，等我们老了，再给孩子们讲这个故事。”
“顾霆渊，”苏晚仰头看他，月光在他眼底碎成星星，睫毛的影子落在她的脸颊上，“你说，我们会不会像奶奶她们一样，老了还在为一个公式吵架？为了某个技术参数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发现其实是算错了小数点？”
顾霆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唇瓣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会，但吵完架，我还会给你泡热牛奶，放两块你爱吃的方糖，就像现在这样。”
远处的城市渐渐苏醒，霓虹灯在天际线处晕开温暖的橘色，老宅的葡萄架下，两枚合二为一的玉佩被妥帖地收在丝绒盒里，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苏晚知道，属于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那些交织着理想与爱意的羁绊，终将在岁月里长成参天大树，结出最甜的果实，就像这葡萄架上沉甸甸的紫玛瑙，历经风雨，终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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