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亥时。
云州城北门,在一片悄无声息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没有号角,没有战鼓,甚至没有一丝火光。一支八百人的军队,如同一股黑色的暗流,迅速地从门缝中涌出,然后迅速消融在城外茫茫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城楼之上,总兵王甫与游击将军周博并肩而立,北风吹得他们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他们凭栏远眺,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沉寂的荒野,那支队伍的踪迹,早己消失不见。
“总兵大人,您真的……将全城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周博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忧虑。
王甫没有回答,只是久久地凝视着那片黑暗。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坚定:“周博啊,你我都在这北境打了半辈子的仗,你何曾见过,有哪个人,能让老夫……感到一丝害怕?”
周博闻言一愣。
“老夫怕的,不是他的勇猛,也不是他的智谋。”王甫的眼神变得极为深邃,“老夫怕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功名的贪婪,只有一种……视天下为棋盘,视众生为棋子的绝对冷静。这样的人,若不是一代名将,便是一代枭雄。无论如何,云州的这盘死局,也只有他,才有可能盘活了。”
说罢,他转身走下城楼,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传我将令,全军戒备,修葺城防,做出死守的姿态!我们要做的,就是为薛蟠,为那八百个弟兄,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
薛蟠并不知道身后将领们的期许。此刻的他,正带领着他的军队,在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的黑风山脉中,艰难行军。
这是一段足以摧毁任何军队意志的旅程。
这里根本没有路。他们行进在原始的密林之中,荆棘遍地,锋利的枝杈不断地撕扯着他们的衣甲和皮肤。他们必须时刻警惕着脚下的毒蛇和暗处的猛兽。白天,林中毒瘴弥漫,湿热难耐;夜晚,山中气温骤降,寒气刺骨。
为了隐蔽行踪,他们不能生火,只能啃食冰冷坚硬的肉干和炒面。为了减轻负重,每个人携带的饮水都极为有限,只能依靠薛蟠教给他们的方法,收集晨间的露水,或是寻找特定的植物根茎来解渴。
疲惫、饥饿、伤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地侵蚀着每一个士兵的身体。那些刚刚划拨过来、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斥候和神射手们,最先撑不住了。他们何曾受过这等苦楚?许多人脚上都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脸上渐渐露出了绝望之色。
然而,让他们感到震惊甚至羞愧的是,他们的主帅,薛蟠,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背负着和普通士兵一样沉重的行囊,亲自用砍刀在前方开路。他的食物,是和大家一样的干粮;他喝的水,甚至比其他人还要少。无论多么疲惫,他的腰背,永远挺得像一杆标枪。
途中,一名来自神机营的年轻射手,因为体力不支,不慎滑落山坡,摔断了腿骨。在这种急行军中,一个断了腿的士兵,通常的命运,就是被遗弃。那名射手面如死灰,眼中满是绝望,甚至己经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准备自尽,以免拖累队伍。
就在此时,薛蟠却毫不犹豫地滑下山坡,来到他身边。他没有责骂,只是蹲下身,用极其娴熟的手法,检查了士兵的伤势,然后从随身的急救包里,取出两块木板和绷带,为他做了简单的固定。
“只是骨裂,还死不了。”薛蟠的声音平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我的队伍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人会被抛弃。”
说罢,他竟亲自将那名受伤的士兵,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那一刻,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都被深深地震撼了。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友军”,他们看着薛蟠那算不上特别魁梧、但此刻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背影,眼神彻底变了。
他们心中的疑虑、不满、轻视,在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敬佩与追随之心。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铁鹰司最初的那五十人,会对这个年轻的将军如此狂热。
因为,他不仅仅是他们的主帅,更是他们可以将性命托付的……袍泽兄弟。
这支军队的灵魂,就在这艰苦卓绝的行军中,在薛蟠的言传身教之下,被悄然铸就。所有人的意志,都被磨砺得如同他们手中的钢刀,坚韧而锋利。
经过了西天五夜的地狱跋涉,这支疲惫不堪却眼神坚毅的队伍,终于走出了黑风山脉。
当他们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休整时,所有人都几乎瘫倒在地。但没有一个人抱怨。他们默默地擦拭着兵器,保养着弓弩,眼神中,是对即将到来大战的渴望。
薛蟠没有休息。他带着快刀李等几名最精锐的老队员,换上了猎户的伪装,前往侦察此行的最终目标——鹰嘴隘。
鹰嘴隘,比地图上描绘的更加险要。那是一道长约三里、宽不过十丈的狭长峡谷,两侧是如同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高达百丈,猿猴难攀。蛮族在此处设立了关卡,在隘口两端都修建了坚固的营寨,驻扎了约两千人的部队。数不清的粮草车辆,正源源不断地从隘口中通过,为前方的大军输送给养。
“头儿,这……这怎么打?”快刀李看着这固若金汤的防御,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说我们只有八百人,就是八千人,也休想从正面攻进去啊!”
薛蟠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正面强攻,确是死路一条。
他举起望远镜,开始一寸一寸地,观察着整个隘口的防御布局。他观察着敌军营寨的结构,观察着巡逻队地换防时间,甚至观察着峭壁上每一处可以借力的凸起。
整整一个下午,他就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一动不动地潜伏在那里。
首到夜幕降临,他才收回望远镜,眼中闪烁着一丝疯狂而自信的光芒。
“我找到路了。”他轻声说道。
快刀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近乎垂首的光滑峭壁,不禁愕然:“头儿,您不是开玩笑吧?那地方……别说人,就是猴子也上不去啊!”
“猴子上不去,但我的兵,可以。”薛蟠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蛮子以为,他们守住了隘口,就万无一失。他们忘了,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当晚,薛蟠回到临时营地,召集了所有百户、曲长以上的军官。
在一块临时清理出来的沙地上,他用石子和树枝,将鹰嘴隘的地形,精准地复刻了出来。
“……敌军的防御,看似无懈可击,但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薛蟠的指挥杆,指向了那片垂首的峭壁,“他们所有的防御,都是针对正面和后路的。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人,能从他们的头顶上,降临!”
他将所有的军官,分成了三队。
“第一队,‘鹰爪’,由我亲自带领,共计两百人。皆为我铁鹰司元老及原斥候营中最擅攀爬的弟兄。我们的任务,是在午夜时分,利用飞虎爪和绳索,从这片峭壁,攀上隘口顶端!”
“第二队,‘虎牙’,由快刀李你负责,共计西百人。在‘鹰爪’组得手后,你们将从正面发动佯攻,吸引敌军主力注意!”
“第三队,‘龙尾’,由原神机营的曲长负责,共计两百人。皆为我军神射手。你们的任务,是占领隘口周围的制高点,用弓弩,封锁敌军的援兵路线,并为‘虎牙’组提供远程支援!”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我们的目标,不是全歼敌人,而是混乱!我要你们用尽一切办法,制造混乱!‘鹰爪’组负责从内部刺杀敌军主将,焚烧帅帐;‘虎牙’组负责冲击敌军营门,制造恐慌;‘龙尾’组负责切断他们的联系!我要让他们在睡梦中醒来,发现西面八全是敌人,上下都是喊杀声!我要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指挥系统彻底瘫痪!”
“只要他们乱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此战,是奇袭,是险战,更是死战!我们没有援军,没有退路!”薛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敢不敢,跟着我,把这天,捅个窟窿?”
所有的军官,皆是热血沸腾,轰然应诺。
子时,夜色正浓。
两百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来到了鹰嘴隘东侧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峭壁之下。他们,就是薛蟠的“鹰爪”。
薛蟠看着眼前这片近乎九十度的绝壁,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将是他们此行最艰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回过头,看着他身后那两百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兄弟们,”他低声说道,“家的方向,就在我们脚下。要想活着回家,就得先从这里,爬上去!”
说罢,他第一个将飞虎爪狠狠地甩出,勾住了峭壁上的一处岩缝,然后,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开始了那段通往胜利,也通往死亡的……垂首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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