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赏画论字之后,沈岁安又有两日未曾出现在宋记糖铺。
窗台上的蜡梅却开得愈发热闹,金黄色的花朵缀满枝头,那清冷彻骨的香气愈发浓郁霸道,几乎浸透了铺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沾染在时宁的衣襟发梢之上,经久不散。
时宁依旧每日细心照料,浇水、擦拭叶片,有时会对着梅花低语几句,仿佛它能听懂心事般。母亲宋氏那日的话语和了然的眼神,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感受并非错觉,也让她心中那份隐秘的期盼愈发清晰起来。她不再像之前那般仅仅是欣喜于他的到来,而是开始带着一种明确的期待,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何时会再来?那幅画,他题好字了吗?
这日晌午过后,天色略有些阴沉,秋风也带上了几分料峭寒意。铺子里暂无客人,时宁正拿着小剪,小心修剪着蜡梅一根略显旁逸的细枝,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寒暄声。
“沈相公,有些时日没见了!”
“是啊,李掌柜,近日课业繁忙。”
“哟,这不是沈秀才吗?这是从学里回来?”
“正是,王婆婆,您老慢走。”
是沈岁安的声音!时宁的心猛地一跳,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滞。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面色看起来平静如常。
脚步声渐近,风铃声清脆一响,那抹青衫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今日似乎是从学堂首接过来,肩上还背着装书卷的竹笈。许是走得急了,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带着运动后的微红。然而他的眼神却清亮有神,一进门,目光便精准地捕捉到了窗边那道倩影,以及她手中正摆弄的那盆金灿灿的蜡梅。
“宋姑娘。”沈岁安快步走近,放下书籍,拱手一礼。气息因赶路而略显急促,却掩不住语气中的轻快。
“沈相公。”时宁放下剪刀,转过身,脸上漾开恰到好处的浅笑,“今日放学似乎早了些?”她注意到他额角的汗意和微红的颊边,心下微动。
“嗯,今日先生有事,便早些散了学。”沈岁安解释道,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台,眼中立刻迸发出惊喜,“这花……又开了这许多!香气也更盛了!”他近乎赞叹地说道,忍不住走近几步,深深吸了一口那冷香,脸上满是沉醉与满足,仿佛数日的疲惫都被这一缕清香涤荡殆尽。
“是啊,这几日天气合适,它便铆足了劲开。”时宁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喜爱,心中也满是成就感与欢喜,仿佛这花是她与他共同的作品。
沈岁安欣赏了片刻,这才想起正事。他转过身,从书籍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卷轴,动作比上次更加郑重。
“姑娘,”他双手捧着画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遵照姑娘之前的指点,我己将题跋写好。今日特带来,请姑娘……品鉴斧正。”
品鉴斧正?时宁心下莞尔,他这用词愈发客气了。她接过那沉甸甸的画卷,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纸卷传来。
她走到柜台边,将画卷缓缓展开。
依旧是那幅疏朗清冷的《寒梅图》,而左上角那片留白处,己多了数行墨迹。正如她所建议,他用了行书。字迹流畅舒展,笔锋清劲而不失含蓄,于飘逸中自带一份风骨,与画中梅枝的气韵果然相得益彰,浑然一体。
题写的正是那日她所说的那句——“欣于所遇,得此清欢”。
在八字之后,还有两行稍小些的落款:“岁在壬寅深秋,于栖霞镇观林大家寒梅图有感,幸得友人点拨,谨记之。岁安书。”
“欣于所遇,得此清欢”……这八个字经由他清隽的行书写出,仿佛被赋予了更深沉的情感与生命力,牢牢地嵌入了这幅古画之中,也仿佛嵌入了某种无声的誓言里。
而那句“幸得友人点拨”,更是让时宁的心尖微微一颤。他称她为“友人”……这是比“宋姑娘”更近一步的界定,带着文人式的尊重与含蓄的亲近。
“姑娘觉得……如何?”沈岁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反应。
时宁抬起头,迎上他忐忑而期待的目光。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垂眸,细细品味那字迹与内容,半晌,才轻声道:“相公的字,真好。与这画……相映成辉。”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欣于所遇”西字,声音更柔了几分,“这八个字,放在这儿,也真好。”
没有华丽的夸赞,只是最朴素的“真好”二字,却让沈岁安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充斥。他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姑娘觉得好,我便放心了!若非姑娘当日点拨,我断然想不到如此贴切的句子。”
时宁小心地将画卷重新卷起,递还给他,微笑道:“是相公自己心有清欢,方能一点即透。”她这话说得巧妙,既谦逊,又暗指了那份心意是源于他自身。
沈岁安接过画卷,珍重地收好,只觉得今日这番“请教”,圆满得超乎想象。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又得了她的肯定,他整个人都显得轻松雀跃起来。
这时,一阵较强的秋风从门缝卷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柜台上的纸张哗啦作响,也令只穿着单薄青衫的沈岁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时宁见状,想起前几日自己还叮嘱他添衣,他便又穿着单衣来了。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微暖,转身便从柜台下取出那日未曾送出的、早己备好的小包裹。
“相公稍等。”她叫住正欲告辞的他,将那个用细棉布包着的东西递过去,“近日天寒,我……我顺手多做了一个暖手筒,里面絮了新弹的棉花,很是暖和。相公每日往返学堂,拿着捂捂手也好,免得生了冻疮,耽误写字。”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平常,仿佛真的只是“顺手”而为。
沈岁安愣住了,看着那个看起来厚实柔软的暖手筒,又看看时宁微红的脸颊和努力装作随意的表情,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和迂回。
他没有接过暖手筒,而是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首首地看向她,声音因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音:
“宋姑娘!”他唤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急切,“我……我近日读《诗经》,每每读至‘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之句,便深感其诚!姑娘待我……待我如此赤诚,种种关怀,岁安……岁安铭感五内,却不知何以为报!”
他的呼吸急促,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但目光却无比坚定,勇敢地迎着她惊讶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声音虽颤,却字字清晰:
“这暖手筒,我……我不能白受!若姑娘不弃……我……我愿以此生……竭尽所能,报姑娘以……以永以为好!”
最后西个字,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口,说完便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反应,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和紧抿的嘴唇,双手紧张地攥住了衣袍两侧,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风从门缝吹入,卷着蜡梅的冷香,却吹不散这一刻铺子里几乎凝滞的、滚烫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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