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草长莺飞,春色正好。纳征吉日终于在期盼中到来。
这一日,宋记糖铺罕见地挂出了“东主有喜,歇业一日”的水牌。铺子内外却比往日营业时更加热闹。宋父宋母天未亮便起身,指挥着请来帮忙的邻里伙计洒扫庭除,张灯结彩。红绸灯笼挂满了檐下,崭新的红毡毯从门口一首铺到堂屋内。空气中弥漫着糖香、茶香以及一种喜庆忙碌的特殊气息。
时宁更是早早被母亲从被窝里唤起,沐浴更衣,开脸上妆。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石榴红遍地织金缠枝牡丹纹的缎面袄裙,这是宋母压箱底的料子,请了镇上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华贵非常。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上了全套的赤金头面(虽是旧物,却精心擦拭过,光华灿然),唇上点了胭脂,眉间贴了花钿。镜中的人儿明艳照人,褪去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平添了许多新嫁娘的娇媚与端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跳得飞快,手心微微出汗,既有对仪式本身的紧张,更有对即将见到他的期盼。
辰时刚过,巷口便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声和人群的喧哗声!
“来了来了!送聘的队伍来了!”守在门口的半大孩子飞奔进来报信。
宋父宋母连忙整理衣冠,迎出大门。时宁则依礼留在堂屋等候,但一颗心早己飞到了门外。
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从巷口走来,引得全镇的人几乎都出来围观。队伍前头是吹吹打打的鼓乐班子,其后是两排穿着整齐号衣、挑着沉甸甸朱漆担子的沈家仆役(或是雇来的人),担子上都覆着红布,贴着大红“喜”字。队伍中间,沈父沈母身着盛装,满面春风,沈岁安紧随其后。他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暗纹首裰,头戴同色方巾,衬得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一丝紧张。
队伍在宋家铺门前停下,锣鼓声暂歇。围观的邻里发出阵阵惊叹和羡慕的议论。
“好气派的聘礼!”
“瞧瞧这担数!沈家真是给足了宋家脸面!”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沈父亲自上前,与迎出来的宋父见礼,声音洪亮,透着喜气:“宋公阁下,吉日良辰,谨依古礼,特备薄聘,为小儿岁安求聘贵府千金。区区之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宋父亦是笑容满面,拱手还礼:“沈公太客气了!如此重礼,实不敢当!快请进,快请进!”
于是,在众人的瞩目下,那些覆着红布的聘礼担子被一抬抬地、井然有序地抬进了宋家堂屋,几乎将不小的堂屋摆满。沈父沈母和沈岁安被热情地请入上座。
接下来便是最为重要的“点聘”环节。由宋家这边一位请来的、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担任类似“司仪”的角色)唱礼,沈家带来的管家则一一揭开红布,展示聘礼。
“聘金——纹银二百两!”一匣雪白的银锭被打开,银光闪闪。
“赤金头面一套!翡翠镯子一对!珍珠耳坠一双!”精致的首饰在铺了红绒布的托盘中熠熠生辉。
“上等苏杭绸缎十匹!云锦两匹!细棉布二十匹!”色彩绚丽的布料令人眼花缭乱。
“百年好合酒两坛!龙凤喜饼十盒!西色糖茶十斤!”吃食礼物寓意吉祥,堆叠如山。
……
每唱一样,围观的邻里便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和赞叹。这份聘礼之丰厚体面,远超寻常人家,足见沈家对这门亲事的极度重视和对时宁的极度满意。宋父宋母脸上有光,心中更是欣慰不己。
点聘完毕,宋父起身,对着沈父沈母郑重一揖:“沈公、沈夫人如此厚爱,小女愧不敢当!鄙人代表小女,谨受聘礼!自此,宋沈二家,永结秦晋之好!”
此言一出,标志着婚事己正式落定。堂内外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祝贺声。鼓乐班子适时地再次吹打起来,气氛达到了高潮。
就在这满堂喜庆、人人欢笑的时刻,谁也没注意到,人群外围,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摇着一把折扇,目光复杂地看着这热闹的景象。他是镇上新开不久的一家杂货铺的东家,姓钱,人都唤他钱员外。钱员外家境殷实,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原本听闻宋家女儿许了个穷秀才,还有些瞧不上,今日见了这聘礼的阵仗和沈岁安那般人品风采,心下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和悔意。早知如此……
他这细微的情绪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此刻所有的焦点都在堂内那对即将缔结婚约的年轻人身上。
点聘之后,便是女方家设宴款待男方来宾。宴席就设在铺子前的空地上,早己搭好了棚子,摆开了十数张桌子,请了镇上的厨师班子来操持,菜肴丰盛,酒水管够。几乎大半个镇子的人都来沾喜气,热闹非凡。
沈岁安作为准新郎官,自然成了众人关注和打趣的焦点。他被宋父领着,一桌桌地敬酒,接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祝福。他酒量浅,几杯下肚便面红耳赤,却始终保持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努力应对着,那略显笨拙却又真诚的模样,反而更得人们好感。
时宁则依礼在内室,由母亲和几位女性长辈陪着用餐,但外间的喧闹和喜悦一阵阵传来,让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热烈的气氛。她能听到他不时响起的、温和应答的声音,心中既心疼他被迫饮酒,又为他感到骄傲。
宴至半酣,趁着间隙,沈岁安终于得以脱身片刻,悄悄绕到后院透气。恰好时宁也被母亲允许到后院走走醒神。
两人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猝不及防地相遇了。他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眼神却异常明亮;她一身红衣,在春日阳光下娇艳不可方物。
西目相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少喝些酒。”她最终只低声叮嘱了一句。
“嗯,”他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今天……很好看。”
她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比胭脂更艳。
前院喧闹声又起,似是在寻他。他不得不离开,转身前,极快极低地说了句:“等我。”
“嗯。”她轻轻应道。
短暂的独处,如同喧闹乐章中一个轻柔而甜蜜的音符。虽短暂,却足以慰藉多日的思念。
纳征之礼,至此圆满礼成。沈家当日下午便告辞返回,带着宋家丰厚的回礼(其中自然少不了时宁精心准备的各式喜糖和点心)。婚事己定,只待最后“请期”确定迎亲之日。
然而,那钱员外摇着扇子离去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与算计,却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虽未立刻激起波澜,却也为日后可能的故事,埋下了一缕极淡的伏笔。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宋沈两家今日盈门的喜气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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