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就蹲在田埂上了。
手里那把稻穗沉得压手，穗子粗得像小扫帚，金灿灿的，一碰就往下掉米粒。她捻了捻，糙壳脆得很，轻轻一搓，白米就露了出来。
“成了。”她嘀咕一声，把稻穗塞进腰间布袋，“海稻真能活，还能长得这么疯。”
小白趴在她肩上打哈欠，尾巴一甩一甩：“吱！累死本大人了，昨儿盯了一夜，就怕老鼠偷吃第一穗。”
“你盯的是鸡。”林晚戳它脑门，“村东头老刘家那只花母鸡，翅膀都快扑腾断了，就差跳进田里。”
“反正都是家禽！”小白理首气壮，“本大人职责所在，一粒米都不能少！”
阿禾从远处走来，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红薯。他把篮子放下，低声说：“工部的人昨儿走了，说铁矿没问题，朝廷三天内会有旨意。”
“嗯。”林晚点头，顺手掰了半块红薯塞嘴里，“那正好，等旨意来的时候，咱们海稻也开镰。”
小白跳起来：“到时候我要坐第一辆收割车！”
“你连车轱辘都啃得动。”林晚笑骂。
话音刚落，村口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小孩撒丫子往这边跑，边跑边喊：“来了来了！大官来了！好多人！”
林晚皱眉：“不是说三天后吗？”
阿禾眯眼看了看：“不是工部的人。马车金顶，旗子是龙纹。”
小白耳朵一竖：“皇家人？”
林晚没动，继续低头搓手里的稻穗。沙沙的响，像风吹过麦浪。
“姐。”阿禾轻声叫她。
“我知道。”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躲是躲不掉了。”
她拎起篮子：“走，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再拿锅，煮粥。”
小白懵了：“现在？皇上都快进村了你还煮粥？”
“对啊。”林晚迈步往回走，“人家大老远来，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认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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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坐着软轿进村的。
黄绸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威严却不显冷硬的脸。他目光扫过村口跪了一地的村民，最后落在田头那片金灿灿的稻田上，久久没移开。
“这就是……海稻？”他低声问。
没人敢接话。
谢珩站在轿侧，玄衣笔挺，声音平稳：“回陛下，正是林晚所育新种，耐盐碱，亩产是寻常稻三倍以上。南岭村己试种百亩，今秋全面丰收。”
皇帝缓缓下了轿，脚步没往祠堂走，反而朝稻田去了。
泥路不好走，随行太监急忙去扶，被他抬手挡开。
他走到田边，弯腰抓了一把稻穗，仔细看，又捻了捻，忽然笑了：“好谷子。这才是养人的东西。”
他抬头，望向从林家院子走来的那道身影。
林晚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头发随便扎了根红绳，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热气腾腾。
她走到皇帝面前，没跪，也没行礼，把碗递过去：“陛下，新米刚煮的，您尝尝。”
全场死寂。
太监抖得快站不住，阿禾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谢珩眼神一冷，往前半步。
皇帝却笑了。
他接过碗，用调羹搅了搅，吹了口气，喝了一口。
“香。”他点头，“软而不烂，有米味，不寡淡。多少年没喝过这样的粥了。”
林晚嗯了声：“我们村人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干活了才有饭吃。就这么个理儿。”
皇帝看着她，目光渐渐柔和：“你不怕朕？”
“怕。”林晚实话实说，“怕您来了就把田收走，把人带走，把这几年白忙了。”
“所以你先给朕喝碗粥？”
“对。”她点头，“您要是连这碗米都尝不出好，那咱也没啥好聊的。”
皇帝大笑，笑声惊飞了田边一群麻雀。
他放下碗，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到阿禾面前：“这是你生母临终前攥着的，她说，若有一日双生玉合，血脉归位，便请你们……回家。”
阿禾没接。
他看向林晚。
林晚也没动。
她只是蹲下身，抓了把田里的土，摊在掌心。
泥里还夹着几根断稻根，湿漉漉的，带着青草味。
“陛下。”她抬头，“我七岁那年，被赶出林家老宅，饿得啃树皮。是这村子收留我，分我一口粥，借我一间破屋。我阿禾饿晕在路边，是这土地边的草根撑着他活到我捡到他那天。”
她顿了顿：“我娘死前，最恨的是没人救。所以我这辈子，不求人救，也不准自己不救别人。”
皇帝静静听着。
“您说我是您的骨血。”林晚看着他，“可我也是这田里长出来的。我答应过乡亲们，要让这片地养活所有人。我还没做到，不能走。”
风掠过稻田，掀起一片金浪。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们……当真不愿回京？”
林晚没答。
她把那把泥土轻轻撒回地里，拍了拍手。
小白跳上她肩头，小爪子一挥：“吱！本大人宣布，姐姐的地，不准抢！谁抢，本大人就啃谁龙椅！”
皇帝看着它，又看看林晚，忽然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林晚笑了，“我要的东西可多了。要更好的种子，要更省力的水车，要村里的娃都能念书，要冬天不挨饿，要人生病了有药吃。”
她指了指身后大片稻田：“我要的，都在这儿了。”
皇帝缓缓点头：“好。”
他转身，对随行内侍道：“拟旨。南岭村海稻田百亩，赐名‘安禾田’，免税三年。林氏姐弟，记大功，赏银千两，绸缎百匹。”
林晚皱眉：“我不用赏。”
“这不是赏。”皇帝看着她，“是国家欠你们的。”
她没再推辞。
阿禾这时才上前一步，单膝落地，声音清冷却坚定：“谢陛恤。阿禾愿守此地，传种法，兴农事。”
皇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他抬手，想扶，又放下，只轻声道：“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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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到头顶，稻田金得发亮。
皇帝没再多留，只带走了那碗喝过的米粥，说要带回宫里，摆在御案上。
“让那些只会算账的大人们看看。”他临上轿时说，“什么叫真正的国之根本。”
马车走远，尘土落定。
林晚一屁股坐在田埂上，长出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谢珩走过来，递了块帕子：“不是糊弄，是你说到了点子上。”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你站那么首干嘛？累不累？坐下。”
谢珩犹豫一瞬，还是在她旁边坐下。离得不远不近，刚好能看见她侧脸。
小白从她头上滚下来，躺平了：“本大人宣布，今日起，南岭村进入‘谁也别想抢我姐’模式！”
阿禾走过来，默默把煮好的红薯一人分了一个。
林晚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今年红薯也大丰收，明年咱试试甘蔗？”
“你要种糖？”谢珩挑眉。
“对啊。”她理所当然，“糖能换盐，能换布，还能让小孩过年有糖吃。多好。”
谢珩看着她，忽然说：“北境有片荒地，盐碱重，没人种。你要不要看看？”
“你又打什么主意？”她斜他一眼。
“没有。”他声音很轻，“就是觉得，你的稻子，不该只长在这一个小村。”
林晚没接话。
她抬头看天，阳光晒得人脸发烫，稻穗沉甸甸地低着头，像在鞠躬。
远处，几个孩子在田埂上追着一只母鸡跑，笑声炸得满田都是。
小白突然坐起来：“吱！那鸡又来了！它昨晚偷吃了三穗！本大人记得！”
它蹦跶着冲过去，爪子一挥，金光“噗”地喷出，母鸡“咯”一声，转身就跑，翅膀扑腾得比谁都快。
林晚笑出声，靠在田埂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谢珩看着她，手悄悄往旁边挪了半寸。
指尖，轻轻碰到了她的。
她没躲。
也没动。
只是眯着眼，嘟囔了一句：“天塌下来有小白顶着，顶不住？那就咱俩一起挖地洞。”
谢珩嘴角一扬，没说话。
风又吹过来，稻浪翻滚，哗啦啦地响。
林晚的手，还躺在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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