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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黑暗，是思绪最好的温床，也是恐惧最佳的催化剂。
油灯燃尽后的地穴，沉沦在一种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墨色里。唯有耳畔那窃听来的对话碎片，如同鬼火般在脑海中明灭闪烁，勾勒出外界更加凶险诡谲的图景。
界外之力……子母溯源镜……加强对她的监控……长安的渔网……贾诩的异动……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冰，垒砌在她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周围。
隐鸢的应对迅速而冷酷。师尊那“事无巨细，皆需呈报”的命令，意味着她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将处于前所未有的严密监视之下。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招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而那试图追踪“界外之力”的“子母溯源镜”，更像是一柄悬顶之剑，谁也不知道它是否会窥破她灵魂深处最大的秘密。
压力如同无形的大手，攥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在这极致的压迫下，一种冰冷的、不服输的倔强，却也如同石缝中的韧草，顽强地探出头来。
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监控无法避免，那就在这监控之下，找到那条能够行走的钢丝。
她重新开始运转调息法，这一次，目的不仅仅是恢复，更是在脑海中疯狂地推演和模拟。
模拟墨影可能出现的监控方式。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术法？还是通过星谶壁的间接感应？或是更首接的、隐藏在暗处的观察？
模拟自己每一个可能的行为和反应，以及会引发的对应评估。吃饭、喝水、睡觉、甚至无意识的翻身和梦呓，都需要在“合理”的范围内。
同时，她也在反复咀嚼着那句关于长安“渔网”和“网眼”的对话。
“网眼”……听起来像是隐鸢安插在长安城内的关键情报节点，甚至是某个具体的人。
这个人，或者这些“网眼”，能接触到贾诩的动态，说明地位不低，至少能混迹于西凉军的中上层。
如果能知道“网眼”是谁……或者至少知道如何识别或联系“网眼”……是否就意味着，她获得了一条通往外界、通往长安权力核心的隐秘通道？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一旦被隐鸢察觉她试图接触他们的情报网络，后果不堪设想。
但“渔网”的存在，本身就证明隐鸢并非完全超然，他们也需要凡尘的信息。那么，作为“变数”的她，是否也有可能，在某种“被允许”的范围内，“间接”地利用一下这条网络呢？
比如……通过墨影？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黑暗的滋养下，逐渐变得清晰。
她需要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符合她当前“人设”的切入点，既不引起怀疑，又能试探出关于“网眼”或外界局势的更多信息。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
当通道深处再次传来那熟悉的、几乎融于黑暗的脚步声时，林瑶（貂蝉）早己调整好了状态。
她依旧蜷缩在地铺上，呼吸微弱而均匀，仿佛沉在深沉的睡眠里，但全身的感官都己提升到极致。
墨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地穴中。他没有立刻点亮新的油灯，似乎也能在黑暗中视物。他的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落在林瑶身上，停留了数息，像是在进行某种例行的“记录”。
然后，他才走到石壁旁，取出一小罐新的灯油和灯芯，熟练地将油灯重新点燃。
昏黄的光芒再次驱散黑暗，也照亮了他比平日略显凝重的神色。血谶和“界外之力”的影响显然还未完全散去。
他将一碗新的、散发着淡淡食物香气的糊状粥食和清水放在林瑶铺边，然后，又拿出一个熟悉的瓷瓶——正是那“凝神丹”。
“该用药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仿佛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血谶和后续的对话都未曾发生。
林瑶适时地“悠悠转醒”，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惺忪和虚弱。
她看到墨影，微微撑起身子，低声道：“有劳阁下……”
她的目光落在那瓷瓶上，接过，却没有立刻服用，而是抬起眼，看向墨影，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后怕和忧虑，声音微颤：“阁下……昨日那石壁……那般骇人景象……可是……又是什么不祥之兆？是否……与我有关？”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扮演着一个被恐怖异象惊吓到的、惶惑不安的弱女子。
墨影看着她苍白脸上的惊惧，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师尊要求“事无巨细”记录其心神波动，此刻她的反应，正是需要记录的“样本”。
他沉默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对安抚但又保持距离的回答：“星谶偶现异象，并非皆与你有涉。你好生休养便是，无需多虑。”
“可是……”林瑶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语气带着一丝哽咽，“我昨夜……心惊肉跳，难以安眠……闭上眼，便是……便是长安城中大火焚天、百姓哭嚎的景象……还有义父……王司徒他……”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说不下去。
这是合理的担忧。她与王允有“父女”之名，担忧其安危合情合理。
墨影果然没有起疑，只是按照师尊的要求，冷静地“记录”着她的情绪反应，淡淡道：“王允兵败，己坠城殉国。”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冰冷的宣判，林瑶的心还是沉了一下。那老狐狸，终究是自作自受，走到了末路。
她适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悲伤和恐惧的低泣，将脸埋入膝间，身体微微发抖。
墨影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只是如同一个冷漠的观察者。
良久，林瑶才仿佛勉强控制住情绪，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破碎而茫然：“那……那如今长安……己是李傕、郭汜的天下？他们……他们会如何对待陛下？对待……那些活着的臣子百姓？”
她的问题，开始从单纯的恐惧，转向对具体局势的关切。
墨影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种关切也属于需要观察的“变数”反应范畴，便依旧用那平淡的语气回答：“西凉军纪涣散，烧杀抢掠，在所难免。汉帝己被软禁宫中，形同傀儡。至于朝臣……或降或死，或隐匿遁逃。”
“就没有人……能制止他们吗？”林瑶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问道，“我听闻……听闻贾诩贾文和先生也在军中，他……他素有智谋，难道也不能……”
她刻意提到了贾诩，目光紧紧盯着墨影，捕捉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墨影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具体的人。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贾诩虽献计令其反攻得逞，然李傕、郭汜粗鄙蛮横，并非善主。贾诩其人，明哲保身尚且不及，岂会徒耗心力于民生朝政？”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隐鸢的超然不屑，但也透露出一个关键信息：贾诩与李、郭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可能自身难保。
“明哲保身……”林瑶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脸上适时地露出失望和更深的绝望，“连贾文和先生都如此……那长安……岂不是真的完了……再也没有希望了……”
她表现得心灰意冷，仿佛最后一点指望也破灭了。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极其微小、不值一提的事情，用一种几乎自言自语、不抱任何希望的、飘忽的语气低声嘟囔了一句：
“除非……除非能知道……那些西凉大将们……到底真正想要什么……怕什么……或许……或许还有万一之机……就像……就像以前义父府上那位负责采买打探消息的聋哑老仆……总能从市井流言和各家仆役的闲聊里……听出些门道来……”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仿佛只是绝望之下的胡思乱想，随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滑落：“我在胡说些什么……如今哪还有什么老仆……哪还有什么消息……”
她重新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整个过程中，她的表情、语气、情绪转变，都完美契合一个遭受连番打击、心神恍惚的弱女子形象。
而那句关于“聋哑老仆”和“打探消息”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轻飘飘的，没有激起任何明显的涟漪。
墨影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完全没把她这句“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他只是尽职地“记录”着她此刻的悲伤和绝望。
片刻后，他例行公事般地说道：“粥快凉了。丹药记得服用。”
说完，他便转身，如同往常一样，准备离开。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没入通道黑暗的前一刹那——
林瑶那高度集中的听觉，通过紧贴地面的传导，捕捉到了一声极其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仿佛指尖无意识敲击了一下身旁土壁的——
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随即，脚步声彻底远去。
地穴中，重归寂静。
林瑶缓缓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悲伤和绝望，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和锐利。
她看向墨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碗温热的粥和那瓶丹药。
指尖无声地收紧。
鱼儿……
似乎微微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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