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挥之不去的霉腐之气，像一个无声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吴子昂的脸上。
也扇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库房里一片死寂。
之前还对着布料赞不绝口的姨娘和丫鬟们，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地退开，看着那些华丽布料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姨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柳眉倒竖，指着吴子昂，厉声质问道。
“吴管事，你不是说这些都是顶级的贡品料子吗。”
“怎么会有这么难闻的霉味。”
“就是啊，这味道闻着都让人头晕。”
另一个赵姨娘也附和道，“这样的布料要是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岂不是要生病的。”
吴子昂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涔涔而下。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解释。
难道说这些布料只是外面一层好，里面都是发霉的次品吗。
“我……我不知道。”
他只能用最苍白无力的语言来辩解。
“我买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定是……一定是这库房太潮湿，才把布料给放坏了。”
他试图把责任推给库房的管理。
“是吗。”
黎嘉琪冷笑一声，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吴管事这个借口，找得可真是拙劣。”
她随手拿起一匹布，递到吴子昂的面前。
“你再仔细闻闻。”
“这味道里，除了霉味，是不是还有一股刺鼻的化学染料味。”
“真正的好料子，用的是天然的草木染，味道清雅。”
“只有这种为了掩盖布料本身的瑕疵，才会用如此劣质的染料。”
她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清朗而有力。
“各位姨娘，各位妈妈，事情己经很清楚了。”
“这位吴管事，打着为我们添置新衣的旗号，实际上却是用这些外表光鲜，内里腐坏的伪劣品来欺上瞒下。”
“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虚报高价，中饱私囊。”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彻底戳破了吴子昂的谎言。
吴子昂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血口喷人。”
他指着黎嘉琪，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黎嘉琪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张管事。”
她没有再理会吴子昂，而是转向了一首沉默不语的张管事。
“还请您，立刻去将此事禀报给父亲。”
“另外，也请您派人，去一趟锦绣坊，将他们的掌柜请来。”
“再将吴管事采买的票据拿来，大家当面对一对质，看看这批‘顶级货色’，到底值多少银子。”
“到那时，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首接将吴子昂逼入了死角。
张管事深深地看了黎嘉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对着黎嘉琪拱了拱手。
“二小姐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两个小厮，快步离去。
吴子昂看着张管事离去的背影，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事情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黎文博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
他亲自带着人来到库房，当场让人拆开了一匹布料。
那不堪入目的、布满了霉斑的内里，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锦绣坊的掌柜也被请了来，当面对质之下，吴子昂贪墨了整整五百两银子的事实，被揭露得一清二楚。
当天下午，吴子昂便被打断了一条腿，扔出了黎府。
黎文博还派人去吴家传了话，说黎家与吴家，从此再无半点瓜葛。
这无疑是彻底断了吴紫溪最后的念想。
书房里，黎文博的脸色依旧阴沉。
他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黎嘉琪安静地站在下首，垂着眼帘，姿态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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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黎文博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嘉琪。”
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
“为父亲分忧，是女儿分内之事。”
黎嘉琪轻声回答。
“分内之事。”
黎文博自嘲地笑了笑。
“我黎文博自诩精明一世，没想到，却被这些后宅的腌臢事，弄得焦头烂额。”
“先是一个刘全，再是一个王坤，现在又来一个吴子昂。”
“这采买的差事，就像一个烂疮，割掉一个，又长出一个。”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满是烦躁。
黎嘉琪知道，时机到了。
她上前一步，对着黎文博福了一福。
“父亲，女儿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黎文博看着她。
“女儿认为，采买之权之所以弊病丛生，根源在于权力过于集中，一家独大。”
黎嘉琪的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无论是食材，布料，还是药材，府中所有用度，皆由一人一手操办。”
“如此一来，此人便可轻易地欺上瞒下，无人监督，无人制衡。”
“长此以往，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黎文博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示意黎嘉琪继续说下去。
“所以，女儿斗胆提议。”
黎嘉琪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
“我们何不将这采买之权，进行分割。”
“分割。”
黎文博的兴趣被彻底提了起来。
“如何分割。”
“我们可以将采买分为三块。”
黎嘉琪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块，是每日的食材采买，这一块事关府中所有人的饮食健康，最为重要，也最为繁琐，可以交给一位信得过的老人来掌管。”
“第二块，是布料、首饰、胭脂水粉等女眷用度，这一块油水丰厚，最易滋生贪腐，可以交给一位精明细心的管事妈妈负责。”
“第三块，则是药材、补品等特殊用度，这一块专业性强，事关人命，必须交给懂药理，且品性端正的人来打理。”
“这三块权力，分由三人掌管，互相独立，又互相监督。”
“他们的账目，每月都要分开呈报，由账房核对后，再统一交由父亲您来审阅。”
“如此一来，权力被分割，便再难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三人相互制衡，谁也不敢轻易地动歪心思。”
“这才是从根源上，杜绝弊病的长久之计。”
她说完，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女儿浅见，还请父亲定夺。”
书房里，一片寂静。
黎文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欣赏。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难题，竟然被她用如此清晰、如此周全的方案，给解决了。
分割权力，相互制衡。
这不仅仅是管家的道理，更是为官的道理啊。
这个他一向忽视的庶女，其心胸，其眼界，其格局，竟然远超他所有的子女。
“好……好一个分割权力，相互制衡。”
黎文博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许。
他走下台阶，亲手将黎嘉琪扶了起来。
“嘉琪，你让为父，对你刮目相看。”
黎嘉琪低着头，轻声说道：“女儿只是不愿再看到父亲为此等小事烦心。”
“女儿希望父亲能有一个安宁和睦的家，可以安心地为国效力。”
这番话，说得大气而得体。
黎文博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个女儿，不仅仅是有才华，更有大局观。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家，为他这个家主着想。
在父亲那充满了赞许的目光中，黎嘉琪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己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受宠的女儿。
她正在变成一个对这个家族，有用的，不可或缺的，功能性的存在。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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