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本该是天高云淡，惠风和畅。
黎府的后罩房一带，却弥漫着一股酸腐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个负责浆洗衣物的粗使丫鬟，名叫小荷，正蹲在井边搓着衣服。
突然，她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她猛地捂住肚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还没等旁边的同伴反应过来，她便“哇”的一声，将早上喝下去的稀粥全都吐了出来。
污秽物溅了一地，那股酸臭味变得更加浓烈。
“小荷！你怎么了？”
旁边的丫鬟惊叫起来，连忙上前去扶她。
小荷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后罩房的下人院里，接二连三地有人倒下。
症状几乎一模一样。
先是剧烈的腹痛，然后便是上吐下泻，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迅速地萎靡下去。
一时间，整个下人院都乱成了一锅粥。
痛苦的呻-吟声，惊慌的尖叫声，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慌。
“是时疫！是得了时疫啊！”
不知是谁，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了这么一嗓子。
“时疫”这两个字，像是一颗投入油锅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府邸。
锦安居里。
吴紫溪听着管事婆子战战兢兢的回报，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时疫？”
她的指甲狠狠地掐进面前那张花梨木桌的边缘。
“查清楚了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事婆子吓得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回……回夫人，府医去看过了，说是……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只是……只是发病的人数太多，看起来……看起来就像时疫一样……”
“废物！”
吴紫溪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什么叫就像！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燃烧着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了权威的恐慌。
府中出了这种事，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传了出去，她这个主母的脸面往哪里搁？
老爷那里又该如何交代？
“夫人，现在……现在府里人心惶惶的，都传开了，您看……是不是该多请几位大夫来，再多备些药材？”
管事婆子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闭嘴！”
吴紫溪厉声喝断了她的话。
“多请大夫？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想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我们黎家的笑话吗！”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我的话下去！从现在开始，封锁后罩房和下人院，所有人都不得随意出入！”
“己经病倒的，就关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每日只许送些清粥过去！”
“府里所有下人，严禁再议论此事，若有违者，立刻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发卖出去！”
管事婆子被她这番不近人情的命令惊得目瞪口呆。
“夫人……夫人三思啊！这么多人病着，若是不给医治，万一……万一出了人命……”
“出了人命，也比丢了我们黎家的脸面强！”
吴紫溪的声音尖锐而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稳定！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只要把消息压下去，等他们自己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她此刻关心的，不是那些下人的死活，而是自己的权力和威严。
她绝不允许，在自己被禁足的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任何纰漏来动摇自己的地位。
清芷院里，一片安宁。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草香，是苏姨娘每日里都要喝的安神汤的味道。
彩月掀开帘子，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带着几分后怕和焦急。
“小姐！”
她走到正在看书的黎嘉琪身边，将声音压到最低。
“府里出大事了！”
她将后罩房发生的事情，以及吴紫溪那番冷酷无情的处置方式，一五一十地向黎嘉琪做了汇报。
“……现在整个下人院都被婆子们守着，不许进也不许出，里面的人病得再重，也只能硬挺着。奴婢听说，己经有好几个人上吐下泻到脱力，快不行了！”
彩月说着，眼圈都红了。
那些下人里，也有她平日里相熟的姐妹。
黎嘉琪静静地听着，手中那卷书，不知何时己经放了下来。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像是有风暴正在酝酿。
“她封锁了消息？”
黎嘉琪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是！夫人下了死命令，谁敢乱说就首接打死！”
彩月咬着牙，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她还克扣了病倒下人的药材和吃食，只给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说是怕过了病气！”
黎嘉琪端起手边的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将茶杯送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氤氲的水汽，拂过自己的脸颊。
吴紫溪……
她还真是永远都学不聪明。
在这种时候，她想到的，永远不是如何解决问题，而是如何掩盖问题。
她以为，堵住了悠悠众口，就能保住她的威严和脸面。
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失了人心，才是动摇她根本的最大危机。
黎嘉琪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吴紫溪的残忍，下人们的恐惧，府中的混乱……
这些看似危机的元素，在她的脑海中迅速地组合，发酵，最终，汇聚成了一个让她心脏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的词。
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天赐的机会！
一个足以将吴紫溪从主母之位上，彻底拉下马来的绝佳机会！
黎嘉琪的指节，因为用力，在白瓷茶杯上捏得微微发白。
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那是一种猎人终于等到猎物露出致命破绽时的、难以抑制的兴奋。
吴紫溪执掌中馈多年，根基深厚。
想要扳倒她，仅仅靠着几次小打小闹的胜利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找到一个能让她彻底失去家主信任，失去府中所有人拥戴的契机。
而现在，这个契机，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吴紫溪为了所谓的脸面，不顾下人生死。
而她，只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施以援手，收拢人心……
此消彼长之下，高下立判。
黎嘉琪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凉风吹了进来，让她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变得愈发清明。
她看着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秋菊，眼神锐利得像鹰。
吴紫溪，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给了我这个收买人心的机会。
这场“时疫”，对你来说，是焦头烂额的危机。
但对我来说，却是我为你准备的，通往地狱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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