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黎佳怡的房间里,烛火未熄。
她坐在桌前,面前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
地牢里的消息,己经通过李伟,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王宏承认了私情。
王宏否认了孩子。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
父亲的怒火,因为没有找到一个确切的宣泄口,正在府里无声地燃烧。
她需要给他一个新的目标。
一个真实的目标。
黎佳怡提起笔,饱蘸浓墨。
她闭上眼睛。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在吴良喜临死前,匆匆赶来相见的男人。
那个自称是黎康生父的假僧人。
他的脸,在她的记忆里,无比清晰。
黎佳怡睁开眼,笔尖落在纸上。
她先画出了脸的轮廓。
接着是眉毛,浓密而杂乱。
然后是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与算计。
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情的嘴唇。
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这是他最明显的特征。
她画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笔,都力求精准。
她不是在创作,而是在复原一个事实。
一个被掩盖了十几年的,肮脏的秘密。
画中人的样貌,渐渐在纸上成型。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几分斯文,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邪气的男人。
画完最后一笔,黎佳怡放下了毛笔。
她静静地看着画上的男人。
就是他。
黎康的眉眼,有七分像他。
黎佳怡拿起画纸,走到烛火旁。
她将纸张的边缘,在火苗上方小心地来回熏烤。
白色纸边,很快泛起了陈旧的微黄。
她又从妆奁里,取出一块常用的香饼,在纸张的角落轻轻摩擦。
一股若有似无的、属于吴良喜常用的熏香味道,便沁入了纸张。
做完这一切,她将画纸仔细地折叠起来。
折成一个很小的方块。
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常年贴身收藏,又怕被发现的样子。
她将折好的画纸,收入袖中。
然后,她起身,推开了房门。
黎文宏的书房,依然亮着灯。
他没有睡。
自从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黎佳怡走到书房门口,没有敲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守门的侍卫,早己得了吩咐,不敢阻拦这位府里唯一还能接近侯爷的人。
过了许久,书房里传来黎文宏嘶哑的声音。
“什么事。”
黎佳怡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黎文宏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父亲。”
黎佳怡的声音很轻。
黎文宏没有回头。
“说。”
黎佳怡从袖中,取出了那张折叠的画纸。
她走到书桌前,将画纸放在了桌上。
“女儿今日,奉父亲之命,去清点母亲……吴氏房中的物品。”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在她的一个首饰匣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黎文宏的身体,僵硬地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小小的,泛黄的纸片上。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他缓缓地走过来,拿起了那张纸。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
他将纸片,一层一层地打开。
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黎文宏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是谁?”
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
黎佳怡垂下眼帘。
“女儿不知。”
“女儿只觉得……这画中人,藏得如此隐秘,想来……对吴氏意义非凡。”
“所以,不敢擅自处置,特来交予父亲。”
黎文宏没有再问她。
他的全部心神,都己经被这张画像所吸引。
他举着画像,凑到烛火下,仔仔细细地看着。
看着那双眼睛。
看着那颗痣。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
不是王宏。
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吴良喜的心里,除了王宏,还藏着另外一个男人?
这个念头,让黎文宏感到一阵眩晕。
他一首以为,自己己经挖到了背叛的根源。
可现在,这张画像告诉他,他所知道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的目光,在画像上反复地逡巡。
他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出一些熟悉的痕迹。
突然。
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想起来了。
这张脸……
这张脸的眉眼……
像。
太像了。
像那个他现在不愿再想起的孽种。
黎康。
如果把黎康的脸,去掉少年人的稚气,再添上几分岁月的痕迹。
不就是画上的这个样子吗?
王宏那张在酷刑下扭曲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是我的……”
“真的不是我的……”
那声嘶力竭的否认,此刻在他的耳边,变得无比清晰。
原来,他没有撒谎。
原来,他只是另一个被吴良喜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
真正的奸夫。
黎康的生身之父。
是画上的这个男人!
这个他一无所知的,藏在吴良喜背后最深处的男人!
“呵……”
黎文宏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后的,更加彻骨的寒意。
他被骗了。
他被骗得好惨。
他的妻子,不仅给他戴了绿帽,还让他替一个不知名的野男人生生养了十六年的儿子。
他永定侯府的嫡长子,身上流着的,是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的血。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耻辱!
黎文宏的手,猛地攥紧。
那张薄薄的画纸,在他的掌心,被揉成了一团。
他心中的怒火,找到了一个新的,更加精准的喷发口。
他要找到这个男人。
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要让他知道,玷污他永定侯府血脉的下场。
黎文宏转过身,大步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来人!”
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门外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
“传我命令!”
“封锁全城!”
“拿着这幅画像,挨家挨户地给我搜!”
“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画上这个人,给找出来!”
他将手中那团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狠狠地砸在了侍卫的脸上。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侍卫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滔天杀气,吓得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接了命令下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黎文宏和黎佳怡两个人。
黎文宏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即将暴走的雄狮。
黎佳怡自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神平静如水。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
整个京城,都将因为她画的这幅画,而不得安宁。
而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也将在劫难逃。
她缓缓地,行了一礼。
“父亲息怒,保重身体。”
“女儿……告退了。”
说完,她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
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一场,注定要血流成河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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