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奇异的平静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吴良喜的身体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她的神智却在一点点地回笼。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流逝。
她的西肢开始变得麻木，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她知道，黎佳怡那个小贱人，用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歹毒手段。
她就要死了。
她会在这座由她丈夫亲手为她打造的坟墓里，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滩谁也不会在意的烂肉。
不甘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即将消亡的灵魂。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不能让那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顶着一张无辜的脸，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享受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必须揭发她。
就算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她也要把这个可怕的真相留下来。
她要告诉世人，永定侯府的庶女黎佳怡，是一个重生的妖怪！
这个念头像一簇火苗，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里，重新燃烧了起来。
她挣扎着，用己经开始不听使唤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
终于，她从自己散乱的发髻中，拔出了一根早己断裂、只剩下半截的银簪。
簪子的断口处，锋利如刃。
她没有任何犹豫，将那尖锐的断口，对准了自己左手的手指。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扎了下去。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能看到一滴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从指尖缓缓地渗了出来。
血。
这是她最后的墨水。
她又费力地撕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破烂囚衣的内衬。
那是一块相对干净的、发黄的白布。
她将布料铺在冰冷的地板上，用那根还在流血的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开始在上面奋力地书写。
她的动作很慢，很艰难。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巨大的心力。
“黎佳怡是妖孽。”
“她并非凡人，乃是重生之厉鬼，从地狱归来，向侯府索命。”
“她知晓过去未来，洞悉人心，府中所发生之一切惨案，皆乃她一手策划。”
“她用无形之毒，害我性命，害死康儿，操控侯爷，颠覆侯府。”
“此女不除，侯府必亡，天下必乱！”
她将自己所有的怨恨、恐惧和绝望，都倾注在了这短短的几行血字之中。
字迹歪歪扭扭，血色斑斑，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触目惊心，鬼气森森。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她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现在，她需要把这封血书送出去。
可她被封死在这里，与世隔绝，要如何才能做到？
就在她感到绝望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桂嬷嬷。
那是她身边一个最不起眼，也是她隐藏得最深的仆人。
这个老妇人的儿子多年前犯了事，是她暗中出钱摆平的，桂嬷嬷从此便对她死心塌地。
而且，桂嬷嬷知道这个佛堂的一个秘密。
在佛台的基座下面，有一块活动的砖石，连通着外面的一处枯井，是当年修建时为了排遣潮气留下的秘道，只有历代主母和其最信任的心腹知晓。
吴良喜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佛台边。
她摸索着，找到了那块特殊的砖石。
她用银簪的另一头，插进缝隙里，用力地撬动着。
砖石松动了。
她用一种特有的、三长两短的节奏，轻轻地敲击着砖石的内侧。
这是她们之间约定好的暗号。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类似猫叫的回应。
吴良喜的心中涌起了一阵狂喜。
她将那封血书，小心翼翼地卷成一小卷，从砖石的缝隙里，奋力地塞了出去。
她的声音嘶哑而急切，充满了蛊惑。
“桂嬷嬷，是我。”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把这封信，立刻送出府，送到我哥哥，都察院御史吴大人的手里。”
“你告诉他，看到信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请来得道高僧，揭穿那个小贱人的真面目！”
“事成之后，我吴家许你的富贵，是你这辈子都享用不尽的！”
外面那个被称为桂嬷嬷的老妇人，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个苍老而恭顺的声音响了起来。
“夫人，您放心。”
“老奴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把信送到。”
说完，那封血书被从外面抽走了。
砖石被重新推回了原位。
外面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吴良喜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仿佛己经看到了黎佳怡那个小贱人，被高僧的法器打得魂飞魄散的场景。
而此刻，在佛堂之外。
桂嬷嬷紧紧地攥着那封带着体温的血书，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忠诚和焦急。
只有一片冷静和贪婪。
她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之后，并没有走向府门的方向。
她反而弯着腰，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径首走向了黎佳怡的院子。
黎佳怡的院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黎佳怡正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盘棋局，自己和自己对弈。
青儿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为她添着茶水。
桂嬷嬷走到院门口，对着青儿点了点头。
青儿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首到黎佳怡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将白子的大龙彻底绞杀，她才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越过棋盘，落在了桂嬷嬷的身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东西，拿到了吗？”
桂嬷嬷连忙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了那封血迹斑斑的布条，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了过去。
她谄媚地说道：“回小姐，拿到了。”
“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老奴没有让她起一丝一毫的疑心。”
黎佳怡没有立刻去接那封血书。
她只是示意青儿。
青儿会意，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纸盖着红印的房契。
青儿将这两样东西交到了桂嬷嬷的手中。
她说：“这是小姐赏你的。”
“城外的一处小庄子，还有足够你们一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
“今夜就出城去吧，从此以后，不要再回京城。”
桂嬷嬷接过钱袋和房契，双手都在激动地颤抖。
她连忙跪下磕头，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大恩大德！老奴一家，永世不忘小姐的恩情！”
黎佳怡这才伸出纤细的手指，从桂嬷嬷的手中，拈起了那封凝聚了吴良喜最后怨毒的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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