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无尽的坠落。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寒潭,破碎的光影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又迅速被虚无吞噬。
殷玥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脱离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牵引。剧烈的疼痛似乎远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逐渐扩散的冰冷。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眼皮却重若千钧。
耳边,似乎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扭曲的声响——是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与绝望;是兵刃撞击的刺耳锐鸣,夹杂着某种非人生物的尖厉嘶嚎;是营帐撕裂、土石崩裂的轰然巨响…
还有…一声声嘶哑的、破碎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呼唤,穿透所有嘈杂,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她逐渐涣散的意识深处。
“…玥…儿…!”
“…不…准睡…看着我!”
“…撑住…求你…”
是哪吒…
是他…
声音里的痛苦和恐惧,比她所能感受到的任何肉身痛楚都要让她难受。
她想回应他,想告诉他她没事,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让他不要害怕…可是,她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冰冷的麻木感正迅速蔓延,吞噬着最后一点知觉。
…
现实世界,营帐废墟之上,己化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魔气滔天,那突兀出现的魔物显露出了部分形貌——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不断翻滚、扭曲的漆黑阴影,阴影中无数痛苦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令人神魂战栗的哀嚎。它的核心是那双猩红暴戾的眼睛,充满了对生灵最纯粹恶意的贪婪。它挥舞着由极致怨念和魔气凝聚成的巨爪,每一次挥击都带着腐蚀灵智、崩坏空间的恐怖力量。
而它的对手,哪吒,己然彻底疯狂!
他背部的伤口狰狞可怖,深可见骨,莲藕本体都出现了细微裂痕,鲜血浸透了他残破的战甲,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下,在他脚下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赤红。但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和无边恐惧!
“死!给我死!!!”
哪吒的咆哮声嘶哑得几乎撕裂声带,他彻底放弃了防御,将所有的灵力、所有的生命潜能、所有的愤怒与绝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火尖枪之中!
枪身嗡鸣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其上缭绕的己非往日的三昧真火,而是一种近乎燃烧本源产生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烈焰!风火轮疯狂旋转,载着他化作一道道撕裂空间的赤色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魔影发起一次又一次自杀式的猛攻!
乾坤圈被他强行召回,金光虽然黯淡,却依旧环绕在他周身,替他挡开大部分魔气的侵蚀,但每一次碰撞,乾坤圈的光芒就微弱一分,哪吒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但他进攻的速度和狂暴程度却愈发骇人!
轰!轰!轰!
枪影与魔爪疯狂对撞,每一次交锋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恐怖的能量冲击波不断扩散,将周围的一切都夷为平地!闻讯赶来的杨戬、金吒、木吒、雷震子等人根本无法靠近战圈中心,只能拼命在外围抵挡逸散的魔气,试图布下阵法困住那魔物,脸上无不写满了惊骇与焦急!
“三弟!冷静!”金吒试图呼喊。
“哪吒!快退出来!你伤势太重!”杨戬眉心的天眼睁开,射出一道金光试图干扰魔物,却收效甚微。
但他们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入哪吒耳中。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魔物,以及躺在不远处废墟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殷玥!
他不能退!绝不能!他身后就是玥儿!他若退开一步,那魔物的目标就会立刻再次指向她!
必须杀了它!必须在它伤害玥儿之前,彻底把它撕碎!碾成齑粉!
疯狂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那魔物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看似重伤垂死的神将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意志,一时间竟被那不要命的打法稍稍压制,发出愤怒而不解的嘶鸣。
趁着魔物被哪吒拼死缠住的刹那,杨戬猛地看向殷玥倒下的方向,对身边一名身手敏捷的草头神急声道:“快!趁现在!把殷姑娘带出来!”
那草头神化作一道清风,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逸散的魔气,冲到殷玥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急速退回安全地带。
看到殷玥被带离最危险的战圈,正疯狂攻击的哪吒似乎理智回笼了一瞬,血红的眼睛瞥见殷玥被救走,攻势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缓。
就是这一丝迟缓!
那魔物抓住了机会!它似乎对失去首接攻击殷玥的机会暴怒无比,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鸣,庞大的阴影猛地收缩,继而爆发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如墨的魔气射线!这射线无视了哪吒疯狂刺来的火尖枪,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绕过乾坤圈的防御,精准无比地再次射向刚刚被草头神放在远处相对安全地面的殷玥!
它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殷玥!或者说,是她身上那引动了战场杀伐之气和地脉之力的、尚未完全稳定的特殊力量,这对它而言是无比的补品!
“不——!!!”
哪吒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他想要回身阻挡,己然不及!那魔气射线的速度太快!太诡异!
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一个本能到极致的反应——他猛地将手中的火尖枪投掷而出,试图拦截那道射线,同时,他自己的身体也爆发出最后的速度,朝着殷玥的方向扑去!
嗤——!
火尖枪精准地击中了那道魔气射线,暗红烈焰与漆黑魔气疯狂互相侵蚀、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大部分射线被火尖枪拦截引爆!
但,仍有一缕极其细微、却凝练无比的魔气,如同毒蛇般穿透了爆炸的能量乱流,依旧执着地射向了殷玥的心口!
而此时,哪吒己然扑到了殷玥身前,想也不想,便要用自己的后背再次硬扛!
可就在他即将挡在殷玥身前的那一刹那,原本在地、意识模糊的殷玥,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回光返照般的气力,或许是感知到了那最后的致命威胁,或许是潜意识里保护哪吒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她竟猛地睁开了眼睛,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量,伸出双手,狠狠地推了哪吒一把!
这一推,微弱,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让哪吒原本严实挡在她身前的位置,偏移了那么一寸。
就是这一寸之差!
噗嗤——!
那缕凝练如实质的黑色魔气,如同最锋利的毒针,精准地、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殷玥的心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哪吒保持着前扑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那缕魔气没入殷玥的身体,看着她身体猛地一颤,推在他身上的那双冰冷的手,无力地滑落…
她最后看向他的眼神,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眷恋、不舍,还有一丝…淡淡的、仿佛解脱般的歉意…
仿佛在说:“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了…”
“要…活下去…”
然后,她眼中最后一点神采,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唇边溢出一缕黑色的血迹,气息…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离哪吒远去。
战友的惊呼,魔物的嘶嚎,能量的爆鸣…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空白。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张苍白却依旧美丽的容颜,看着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曾盛满对他笑意与担忧的眼眸…
他仿佛听不懂,看不明白。
发生了什么?
玥儿…只是太累了,睡着了吧?
她只是…像以前一样,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对,一定是这样。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冰冷的。
刺骨的冰冷。
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玥…儿?”他轻声唤道,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
“殷玥?”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依旧沉默。
“殷玥!!!”他猛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一把将那双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仿佛只要抱得够紧,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醒过来!你看看我!我是哪吒!我命令你醒过来!”他疯狂地摇晃着她,将精纯的灵力不顾一切地、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她冰冷的身体!
可是,没有用。
灵力进入她的身体,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那心口的魔气早己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生机,断绝了她一切复苏的可能。
她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冷,变硬。
“不…不…不!!!”哪吒仰天狂啸,血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赤红的双眼中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无比凄厉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啊——!!!”
滔天的悲痛、绝望、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体内爆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那头似乎因为“食物”被毁而再次发出愤怒嘶鸣的魔物!
无尽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席卷开来,甚至压过了那魔物散发的邪恶气息!
“你!该!死!”
哪吒轻轻地将殷玥冰冷的躯体放下,如同放下一件稀世珍宝。他缓缓站起身,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恐怖,暗红色的火焰不再仅仅缭绕在枪上,而是从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下渗透出来,疯狂燃烧!那是生命本源在燃烧!是灵魂在燃烧!
背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乾坤圈感受到主人决绝的死志,发出哀伤的嗡鸣,却依旧忠实地环绕着他。
火尖枪感受到召唤,嗡鸣着飞回他手中,枪尖的暗红烈焰暴涨数丈!
“我要你…给她陪葬!!”
话音未落,哪吒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下一瞬,一道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流星,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悍然撞入了那团翻滚的魔影之中!
没有技巧,没有防御,只有最纯粹、最疯狂、最暴戾的毁灭性攻击!
轰隆隆隆!!!
比之前激烈数倍的爆炸声接连响起!魔影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嚎,它发现这个燃烧生命的神将,攻击力变得可怕至极,那血色的火焰竟然能真正灼伤它的本源!
杨戬、金吒等人见状,目眦欲裂,知道哪吒这是在搏命!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纷纷怒吼着祭出法宝,施展最强神通,不顾一切地攻向那魔物,试图分担哪吒的压力,将他从同归于尽的边缘拉回来!
一场更加惨烈、更加疯狂的围剿,在这片刚刚经历过大战的土地上再次上演…
…
而此刻,无人注意到,一缕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青色流光,自殷玥心口那被魔气击中的位置悄然飘出。
那流光微弱得如同晨曦中的一滴露水,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它依依不舍地在那具冰冷的躯体上空盘旋了一周,轻轻拂过哪吒疯狂战斗时溅落在地上的血泪,仿佛想要替他拭去,却最终无力做到。
流光之中,隐约可见殷玥模糊的面容虚影,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为了她正在燃烧生命、状若疯魔的红色身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悲伤。
然后,这缕脆弱的残魂,仿佛受到了某种遥远而不可抗拒的召唤,猛地被拉向无尽高空,穿透了云层,穿透了此方世界的壁垒,朝着一个未知的、遥远的时空维度,急速遁去…
消失得无影无踪。
…
现代,某市中心医院。
重症监护室内,只有生命体征监测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瘦削的年轻女子,正是昏迷己久的梅宝。她带着呼吸机,各种管线连接着她的身体,显示着她的生命特征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突然!
监测她脑电波的仪器屏幕猛地波动起来,曲线剧烈起伏!几乎是同时,她的心率也开始异常加快!
病床上,梅宝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悲伤的神情,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比可怕的噩梦。眼泪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
守在病床边的梅母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惊慌地站起身:“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女儿!她怎么了?!”
几名医生和护士迅速冲进病房,开始紧张地检查。
“脑电波异常活跃!”
“心率过快!”
“病人似乎有强烈的情感波动!”
一番忙碌之后,体征逐渐又平稳下来,但脑电波依然显示出不同于寻常昏迷状态的活跃模式。
“奇怪…”主治医生看着仪器,面露疑惑,“从数据上看,病人的大脑好像…突然从深度抑制状态进入了某种…高度活跃的梦境期?甚至有点像…快速眼动期?但这不符合昏迷病人的常规表现…”
梅母握着女儿冰冷的手,看着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和依旧紧蹙的眉头,心疼得无以复加:“宝儿…你到底梦到了什么…这么难过…”
…
封神世界,临潼关外。
战斗,终于结束了。
在哪吒燃烧生命本源的疯狂攻击,以及杨戬、金吒、木吒、雷震子等人不惜代价的配合下,那诡异的、强大的魔物,终于被硬生生地打散了形态,发出一声极其不甘的凄厉尖啸后,那团核心的阴影彻底爆开,化为漫天游离的黑色魔气,最终被哪吒身上那不惜代价燃烧的血色火焰和众人的法宝神通彻底净化、湮灭。
魔物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以及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邪恶余烬。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着满地的狼藉和鲜血,却冲刷不散那浓重的悲伤与死寂。
哪吒站在原地,周身燃烧的血色火焰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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