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听证会引发的滔天巨浪，在遥远的首尔猛烈拍打着权力的礁石。而在渤海市的另一端，顾淮的天地，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最原始、最粗粝的“生存”二字。
没有镁光灯，没有前呼后拥的助理，更没有量身定制的顶级资源。有的只是一个三十平米左右、略显老旧的排练厅，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汗水混杂的气味，以及一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坐在塑料凳子上埋头吃盒饭的顾淮。
“淮哥，下午那场情绪戏，我觉得这里……”一个年轻的话剧演员凑过来，指着剧本讨论。
顾淮立刻放下筷子，接过剧本，眼神专注：“这里，愧疚感可以再内收一点，不用那么外放，台词节奏放慢，呼吸加重，效果可能更好。”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丝毫没有顶级巨星指导新人的架子，更像是一个一起摸爬滚打的同伴。
年轻演员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懂了！谢谢淮哥！”
这就是顾淮的“独立之路”。放下曾经顶流的身段和光环，主动接触以前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成本文艺片和话剧邀约。片酬断崖式下跌，工作环境与过去天差地别。但他接得住。
因为他放下的，是浮华；拾起的，是对表演最纯粹的热爱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对他自己，也对苏晚晴。
* * *
“叮——”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尖锐响起。
顾淮戴着口罩和鸭舌帽，高大的身躯挤在拥挤的人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熟练地侧身避开冲撞，手臂下意识地护在身前——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将苏晚晴从码头边缘拉回时，那惊心动魄的触感。
周围有人似乎认出了他，投来好奇、惊讶甚至略带鄙夷的目光，窃窃私语。
“看，是顾淮…”
“真的是他…他怎么挤地铁了？”
“活该吧，豪门梦碎，又被封杀了…”
“啧，穿得跟素人似的…”
那些目光和低语，像细小的针，扎在曾经被无数崇拜和尖叫包围过的皮肤上，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但他只是将帽檐又压低了些，目光平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那上面，早己换上了新的流量面孔。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在那个简陋的排练厅里，和一群真正热爱戏剧的年轻人，为了一个细微的表情反复打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砸在地板上，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比在陈氏集团富丽堂皇的会议室里，听着那些元老们虚伪的吹捧和逼迫，真实一千倍，一万倍。
到站，下车。走出地铁口，深秋的冷风扑面而来。他拉了拉卫衣的领口，走向不远处那家烟火气十足的快餐店。
“老板，老规矩，两份招牌盒饭，一份多加个蛋。”他的声音自然，甚至带上了点市井的熟稔。
“好嘞！顾先生今天排练辛苦啦！”老板爽朗地应着，手脚麻利地装盒。
曾经出入米其林餐厅如履平地的顾顶流，如今提着两份加起来不到西十块的盒饭，走在回“家”的路上。塑料餐盒的温度透过袋子传到掌心，是一种滚烫的、活着的温度。
* * *
公寓里，苏晚晴正对着网上找来的菜谱手忙脚乱。
“先放油…然后呢？等油热…怎么算热？冒烟吗？”她盯着锅里纹丝不动的油，如临大敌。
“咣当！”一声，瓷碗掉在地上，摔成几瓣，里面的鸡蛋液流了一地。
“啊！”她低呼一声，连忙蹲下去收拾，手指却被碎片划了一下，渗出血珠。
看着一地狼藉，再看看流理台上那些不是咸了就是糊了的“试验品”，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她曾经是苏家名义上的大小姐，后来是躲在顾淮羽翼下的编剧，何曾真正为这些最基础的生存琐事烦恼过？
门锁响动，顾淮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蹲在地上、对着碎碗和蛋液发呆、手指还冒着血珠的苏晚晴。心猛地一揪。
“别动！”他几个大步跨过来，放下盒饭，一把将她拉起来，紧张地检查她的手指，“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还好，口子不深。”
他语气着急，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急忙找来创可贴，小心翼翼地给她贴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苏晚晴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看着他额角还没干透的汗迹，看着他身上那件廉价的、甚至起了点球的灰色卫衣，鼻子一酸。曾经那个站在云端、矜贵无比的顾淮，为了她，坠入了这烟火人间，沾了满身的尘。
“对不起…”她声音哽咽，“我太没用了，连个饭都做不好…还给你添乱…”
顾淮贴好创可贴，闻言抬起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心里那点因为排练和奔波带来的疲惫瞬间消散无踪。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泪花，语气放缓，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傻瓜，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不会做饭怎么了？我会啊！以后我做给你吃。”
他拉着她走到餐桌旁，打开还冒着热气的盒饭：“看，今天加蛋了。快尝尝，这家味道真不错。”
简陋的出租屋，简单的盒饭，两个人头碰头地吃着。顾淮把自己饭里的煎蛋夹到她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苏晚晴看着他，也把自己饭里的一块肉夹给他：“你才要多吃，排练那么累。”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烛光玫瑰，只有彼此碗里夹来夹去的一点心意。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热气和一种相依为命的暖意。那些外界的狂风暴雨，似乎都被这小小的屋檐短暂地隔绝在外。
* * *
手机震动起来。是秦朗。
顾淮走到窗边接起。
电话那头，秦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火气：“…星光影业那边最后还是黄了，陈锐打了招呼。话剧那边尾款我催了三次，对方还在拖…还有一个网络大电影的配角，戏份少得可怜，片酬也低，但导演是我学长，人还算靠谱，剧本发你了，你看看接不接…”
顾淮安静地听着，目光看着窗外楼下熙攘的人群。
“…顾淮，你告诉我，你到底图什么？”秦朗终于还是没忍住，语气冲了起来，“你现在接的这些破烂，够你以前一天的开销吗？够你养团队吗？够你…护着你想护的人吗？你明明可以…”
“老秦。”顾淮打断他，声音平静，“谢谢。”
就这两个字，让电话那头的秦朗瞬间哑火，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秦朗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声音低了下去：“…谢个屁！我上辈子欠你的！账号发我，话剧尾款我先垫给你！下次再接这种三无话剧，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狠话，最后悻悻地挂了电话。
顾淮握着手机，嘴角却轻轻弯了一下。他知道，秦朗嘴上骂得凶，但出于多年并肩的情谊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素养，仍在以朋友的身份，拼尽全力帮他处理着烂摊子，对接那些为数不多还可靠的资源。
这份情，他记着。
* * *
夜色渐深。
苏晚晴靠在床头，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修改到一半的《新生》剧本。但她的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书桌前的顾淮身上。
他正就着台灯昏暗的光线，仔细研究着那个二手市场淘来的、时不时罢工的打印机说明书，眉头微蹙，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坚韧。
她的心，像是被温水泡着，酸酸软软，却又充满了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星星，而是落在了她的身边，成了一个会挤地铁、会吃盒饭、会修打印机、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倾尽全力的普通人。
可这样的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她心动，更让她心疼，也更让她想要变得强大，足以与他并肩。
她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剧本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越发坚定。
这条独立之路，或许艰难，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是和他一起走，每一步，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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