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城西旧区，是一天中最混沌的时刻。
夜生活的污秽尚未完全沉淀，白日的喧嚣又未升起。
路灯大多坏了，偶尔一两盏亮着的，也昏黄如豆，光线被浓重的湿雾和油烟切割得支离破碎。
沈忌走在坑洼不平的狭窄巷道里。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破烂污秽的衣服，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气。
但这股气味，在这片弥漫着地沟油、劣质煤烟、尿臊和腐烂垃圾混合味道的区域，反而成了最好的伪装。
偶尔有早起的摊贩推着三轮车吱呀呀走过，或者醉醺醺的夜归人扶着墙根呕吐，看到他这副比流浪汉还不如的模样，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加快脚步，没人愿意多看一眼这种显而易见的“麻烦”。
原身记忆里关于“黑街”的信息很模糊，大多是道听途说的零碎传闻。
只知道在旧区深处，几条错综复杂的老巷交汇处，天亮前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悄然进行，过后便人去街空，仿佛从未存在。
沈忌的神魂之力如同无形的水银，以他为中心，向着西周巷道缓慢铺开。虽然范围仅能覆盖方圆十数米，且持续消耗着他本就微薄的力量，但足以让他捕捉到许多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
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情绪波动：贪婪、警惕、焦躁、绝望…角落里匆忙掩藏的劣质仿造品散发的化学气味。
远处巷口，两个缩着脖子抽烟的汉子，眼神看似随意，实则不断扫视着过往的零星行人，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审视和圈划地盘的意味。是了，就是那里。
沈忌低下头，让乱发遮住大半脸颊，步履蹒跚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靠近巷口，那种无形的“场”就越明显。
抽烟的汉子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上下打量一番，似乎确认了这不过是个误入的流浪乞丐，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让他滚远点。
沈忌顺从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他靠在一面油腻的墙壁后，微微阖眼，将神魂感知催动到当前极限。
巷子里的“市场”规模很小，不过十几个摊贩，地上铺着脏污的塑料布，摆着些来路不明的手机、皱巴巴的香烟、颜色可疑的金银首饰、甚至几把锈迹斑斑的管钳刀具。
买家更是稀少，都低着头，交易迅速而沉默。能量波动…大多微弱而驳杂，带着陈旧的死气或低劣的工业造物气息。
没有类似黑色碎片的存在。
他的感知掠过一个个地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进行扫描。
忽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瘦小干瘪、眼神闪烁如鼠的老头摊前，摆着几块沾满泥土、像是刚从某个工地基坑里刨出来的碎陶片和烂铁疙瘩。
在这些垃圾中间，有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的椭圆形石头，表面粗糙，毫不起眼。
但沈忌的神魂之力扫过时，却感受到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吸附感！
仿佛那石头能轻微地汲取周围环境中某种特定的、稀薄的能量粒子，虽然速度慢到可以忽略不计，且汲取后便石沉大海，再无反应。这不是灵物，甚至算不上材料。更像是一种…极其劣质的、自然形成的能量容器残渣？
或者说，是某种强大存在长期接触后，残留了一点本能特性的普通石头？无用。沈忌正要移开感知，却猛地停住。那瘦老头搓着手，正对着一个蹲在摊前、穿着洗得发白工装、面露愁苦的中年男人低声说着什么，眼神狡黠。“…老弟，看你就是实在人，遇上难处了吧？
我跟你说，这可不是普通石头，是俺们村后山老坟地里刨出来的，‘暖阳玉’！
听老辈人说，贴身放着，能祛病强身，镇宅安家！要不是俺急着给孙子凑学费…”那中年男人眼神犹豫，看着那块石头，似乎被说动了，手微微颤抖着伸向口袋里干瘪的钱包。
沈忌眼神一冷。
骗术低劣，但那中年男人身上缠绕的浓重病气和对“希望”的卑微渴求，几乎凝成实质。
这钱若是被骗走，恐怕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目光扫过摊子，落在一枚被随意扔在角落、边缘磨损严重的铜钱上。
铜钱本身毫无价值，但上面沾染了一丝极淡的、与那瘦老头同源却更为阴晦污浊的血气和怨念——这老头，手上恐怕间接沾过人命，或是放过高利贷逼死过人。
就是它了。沈忌从阴影中走出，依旧低着头，踉跄着走向那个摊位。瘦老头正要把石头塞给中年男人，嘴里不停：“…便宜点，三百！
三百你拿走，积德行善…”中年男人颤抖着摸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就在这时，一只沾满黑泥的手猛地伸了过来，一把抓向了摊位上那枚不起眼的铜钱！“我的！我的宝贝！
”一个沙哑、癫狂的声音响起，正是沈忌，他此刻眼神涣散，如同疯癫，死死攥着那枚铜钱，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发光了…又发光了…祖宗叫我来找的…不能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瘦老头和中年男人都愣住了。瘦老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大怒：“哪来的疯乞丐！滚开！
”伸手就要去推搡沈忌。但沈忌看似胡乱挥舞的手臂，却“不小心”一下碰到了那块所谓的“暖阳玉”石头。“啪嗒！”石头掉在地上，滚了两滚。
沈忌仿佛被惊醒，猛地看向地上的石头，又看看手里的铜钱，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假的！是假的！
血！好多血！缠着你！要命！要命啊！”他指着那瘦老头，声音凄厉刺耳，在这寂静的黎明巷道里格外瘆人：“你骗人！你要倒霉！
血光之灾！祖宗说的！铜钱告诉我的！跑！快跑！”他喊完，也不等两人反应，攥着那枚铜钱，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跑，迅速消失在巷子拐角。原地，瘦老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沈忌那几声尖叫，尤其是“血”、“要命”几个字，如同冰锥般狠狠扎进他心里！他这些年做的亏心事太多，半夜常被噩梦惊醒，最信这些神神鬼鬼！
那疯乞丐的眼神…太邪门了！而旁边那中年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和“血光之灾”吓住了，看着老头惨白的脸，心里那点侥幸瞬间被恐惧扑灭，连忙把钞票塞回口袋，后退几步，像是躲瘟疫一样，转身快步离开。
“喂！你…妈的！”瘦老头又气又怕，想去追中年男人，又惦记着被疯乞丐抢走的铜钱——那虽然不值钱，却是他以前…他心头一跳，更觉晦气阴冷。
再看看地上那块被说成“假的”石头，越想越觉得那疯乞丐诡异。
他再也没了做生意的兴致，手忙脚乱地收起摊子，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什么“菩萨保佑”、“童言无忌”，匆忙离开了，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远处另一条巷道的阴影里，沈忌停下脚步，气息微喘。
方才一番做戏，又耗费了不少心力。他摊开手，那枚铜钱躺在掌心，上面那丝污秽的血气怨念被他以神魂之力强行震散，此刻己变得平平无奇。
无用之物。他随手将铜钱弹进旁边的垃圾堆。但目的达到了。
那块劣质石头骗局被搅黄，那个绝望的中年男人，至少暂时保住了救命的三百块钱。
至于那老头的惊吓？
不过是蝼蚁为往日罪孽付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
他靠在墙上，稍事休息。黑街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看来，想要获得资源，常规的途径走不通。
或许…应该用点非常规的手段。他的目光投向更远处，那些从棚户区缝隙中透出的、属于江城繁华区域的霓虹光芒。赵家…那样的家族，积累的财富和资源想必不少。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压下。实力不够。
贸然动手，打草惊蛇，后患无穷。当下最重要的，依旧是提升实力。
他再次取出那枚黑色碎片，握在掌心，凝神感应。
东南方向…那微弱的指引仍在，如同黑暗中的一缕蛛丝，纤细却坚韧。必须去！但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连乘坐最便宜的公共交通工具都需要钱。
就在沈忌思索着是否要动用些手段，“取”些不义之财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对话。“…操，白蹲一晚上，毛都没捞到一根。
”“快天亮了，撤吧。听说昨晚城西垃圾场那边出事了，恺少好像吃了大亏，忠叔带人过去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真的假的？
谁他妈敢动赵家的人？”“不知道，邪门得很…说是…闹鬼了…”“滚蛋！少他妈自己吓自己…咦？那有个叫花子…”两个穿着流里流气、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晃荡着走进巷道，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气息萎靡、衣衫褴褛的沈忌。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喂，要饭的，懂不懂规矩？这地界是你能待的？
”一个黄毛踢了踢地上的易拉罐，发出哐当的响声。另一个红毛捏着鼻子，嫌恶地挥着手：“臭死了！
哥俩心情不好，识相点，有什么好东西，赶紧孝敬出来！
”沈忌缓缓抬起头，乱发下，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两只自投罗网的“肥羊”。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他慢慢站起身，动作似乎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抖。
“两…两位大哥…我…我没钱…”“没钱？”黄毛眼睛一瞪，上前一步就伸手要抓沈忌的衣领，“搜搜就知道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沈忌的瞬间——沈忌动了！快如鬼魅！
侧身、欺近、右手并指如电，精准地戳在黄毛肋下某个穴位！
黄毛只觉得半身一麻，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发黑，软软地就往地上倒去。
旁边的红毛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同伴突然倒了，吓了一跳：“操！你他妈…”话未说完，沈忌的左手己经扣住了他挥来的手腕，轻轻一扭！“咔嚓！”“啊——！
”红毛发出凄厉惨叫，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剧痛让他瞬间涕泪横流。沈忌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后面的话和惨叫全都扼了回去，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干脆利落，甚至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沈忌凑近，那双冰冷漠然的眸子，清晰地映出红毛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钱。”一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严冬更刺骨。红毛吓得魂飞魄散，膀胱发紧，忙不迭地用还能动的那只手哆嗦着摸遍全身口袋，掏出皱巴巴的几十块零钱和一个破旧的皮夹子。
沈忌接过，松开手。红毛在地，捂着断腕，惊恐地看着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乞丐，大气不敢出。沈忌看也没看地上的两人，清点了一下收获。
现金一百二十七块五毛，皮夹子里还有一张银行卡和身份证。
他将现金收起，银行卡和身份证扔回红毛身上。“滚。
忘记见过我。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神威慑，狠狠砸入两个混混的心神深处。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甚至顾不上疼痛，搀扶着仓皇逃离，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沈忌捏着那叠皱巴巴的钞票，目光再次投向掌心碎片指引的东南方。
启动资金，够了。他走出巷道，晨曦微露，勾勒出江城的轮廓。
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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