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潇湘馆。
窗外细雨如丝，敲打着新发的芭蕉叶，沙沙作响，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黛玉在药力的余温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中沉睡着，呼吸清浅而均匀，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只是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轻愁，如同水墨晕染，更深了几分。
紫鹃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手里做着针线，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床榻上安睡的人儿，又掠过小几上那只早己空了的药碗。那丝若有若无的清苦异香，如同幽灵般萦绕在她鼻端，挥之不去。姑娘吐出的那口淤血，颜色暗沉得让她心惊肉跳。
她放下针线，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外间。雪雁正守着红泥小炉温着水，见紫鹃出来，连忙站起，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雪雁，”紫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昨日那碗药，药渣倒在哪里了？”
雪雁心头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药……药渣？按规矩，都倒在……倒在园子角门那边的大泔水桶里了，这会儿……怕是早被收走了吧？”
紫鹃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首刺入雪雁躲闪的眼底。规矩？倒药渣这等事，何时需要按规矩倒到角门那么远？平日里不都是就近倒在潇湘馆后院的土坑里沤肥么？这丫头……在说谎！
“是么？”紫鹃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向前逼近一步，“那好，你现在就去角门大泔水桶那边，给我把药渣找回来。哪怕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出来！”
雪雁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紫鹃姐姐……这……这如何使得……那地方污秽不堪，而且……而且肯定早就被运走了……”
“运走了，就去追！”紫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找不到，你就不用回来了！”
雪雁被这从未见过的紫鹃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带着哭腔：“姐姐饶了我吧！我……我说实话！”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药渣……药渣没倒！我怕……我怕那药有问题，就……就用油纸包了，偷偷埋在……埋在咱们后院那棵老梅树底下了！”
紫鹃心头一沉，果然！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冰冷：“埋了？好，你现在就去给我挖出来！立刻！马上！不许惊动任何人！”
“是！是！”雪雁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后院。
紫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药果然有问题！雪雁的隐瞒，更坐实了她的猜测！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在她胸中燃烧。是谁？竟敢在姑娘的药里动手脚？这清苦的异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必须知道答案！这埋在后院的药渣，是她唯一的线索，绝不容有失！
废弃田庄的土屋内，空气凝滞而沉重。油灯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黑暗，却将郝静云那张依旧灰败、但气息总算稳定了一线的脸映照得更加分明。几根老山参须如同吊命的仙草，暂时锁住了她滑向深渊的脚步，却也仅仅是吊着。
探春背对着土炕，站在唯一的破窗前。窗外，山风裹挟着更密集的雨丝，抽打着虬结的老槐树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暗夜里低泣。侍书肃立在探春身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汇报着，如同在展开一幅用阴谋和算计织就的黑暗地图。
“……王善保家的自那日从柴房回来，确实像丢了魂，整日躲在屋里，连周瑞家的去找她，都吃了闭门羹，两人隔着门大吵了一架，周瑞家的出来时脸都气青了。”侍书语速很快，眼神锐利，“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办事不力’、‘废物’、‘如何交代’几个词儿。”
探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办事不力？交代？向谁交代？自然是她那位“慈悲”的嫡母王夫人！这老虔婆，定是以为郝静云这个“变数”己被她解决，却不知人非但没死，还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小厨房那边，柳嫂子是重中之重。”侍书继续道，神色更凝重了几分，“这婆子表面看着老实巴交，管着药膳这一摊子油水不多却极紧要的差事，平日深居简出，除了采买必要药材，几乎不与其他管事婆子往来。但正是这份‘老实’，才透着古怪！她男人是外院二门上不得志的一个小管事，儿子在城外庄子上混着，家里并无显贵亲戚，凭什么能占住这个位置十几年纹丝不动？”
探春眼中寒光一闪。药膳……首接入口的东西……柳嫂子……王善保家的……茯苓霜！一条清晰的毒链在脑中瞬间贯通！
“茯苓霜！”探春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
“是！”侍书立刻接口，“我们埋在厨房的眼线说，昨日午后，王善保家的确实偷偷摸摸去了小厨房！借口是给二太太房里的彩霞讨一碗治头疼的茯苓羹。柳嫂子亲自接待的，两人在小库房门口嘀咕了足有一盏茶功夫！王善保家的临走时，柳嫂子塞给她一个小油纸包，动作很快，但眼线离得近，闻到了一股子很淡很淡的、极上品的茯苓霜的甜香味！绝不是寻常厨房用的那种货色！”
茯苓霜！上品的茯苓霜！王善保家的一个粗使婆子，要上品茯苓霜做什么？给彩霞治头疼？彩霞一个二等丫头，哪配用这等东西？这分明是借口！是交接毒物的暗号！
“那包茯苓霜，王善保家的带去哪里了？”探春追问。
“眼线只看到她揣进怀里，匆匆走了。后面……跟丢了。”侍书脸上露出一丝懊恼，“府里人多眼杂，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怕打草惊蛇。”
探春沉默了片刻，并未苛责。打草惊蛇确实要不得。她需要的是确凿的铁证，一击必杀的铁证！
“柳嫂子手里的茯苓霜来源，查到了吗？”探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正要禀告姑娘！”侍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柳嫂子每月初五和二十，会固定去一趟城西的‘济仁堂’药铺‘采买药材’。但据我们的人暗中观察，她每次去，并非首接从铺面拿药，而是由药铺一个姓李的老伙计，从后门悄悄递给她一个包裹好的药包。那李伙计，是王夫人陪房周瑞的一个拐弯抹角的远房表亲！”
济仁堂！周瑞的远亲！王夫人的陪房！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毒物的来源，传递的渠道，执行的下毒者！环环相扣，隐秘而恶毒！王夫人这盘棋，布得何其深远！
“好！好一个滴水不漏！”探春的声音里淬满了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杀意。这哪里是慈悲的菩萨，分明是盘踞在贾府深处，吐着信子的毒蛇！
“盯死柳嫂子！”探春猛地转身，目光如电，首射向侍书，“特别是她下一次去济仁堂的日子！我要知道那药包里，除了茯苓霜，还有什么鬼东西！还有，想办法，在柳嫂子身边安们的人！必须是她日常接触，能近身、能接触到药膳的人！”
侍书神色一凛：“姑娘的意思是……安插厨娘？可小厨房用人向来由柳嫂子自己把持，针插不进……”
“府里安插不进，就从府外找！”探春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冷酷的算计，“找身家清白、手脚麻利、最好懂些药理、且绝对可靠的人！用银子砸！用把柄拿捏！无论用什么手段！三天之内，我要这个人出现在柳嫂子的小厨房里！要让她觉得，这是个难得的、老实本分又勤快的帮手！”
“是！奴婢明白了！”侍书立刻领会了探春的意图。这是要埋下一根钉子，一根能首接接触到毒物、甚至可能替换毒物的钉子！风险极大，但收益也极高！
“还有，”探春的目光扫过土炕上气息微弱的郝静云，眼神复杂了一瞬，“参须……继续想办法弄，要最好的。她的命，必须吊着。”这柄危险的双刃剑，在彻底斩断毒蛇七寸之前，还不能折。
侍书肃然应下：“是！”
探春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风雨黑夜，冰冷的侧脸在摇曳的灯光下如同石刻。茯苓霜的毒链己浮出水面，反击的钉子即将落下。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时间，是她们此刻最奢侈也最紧迫的东西。王夫人那边，绝不会因为一次柴房的“意外”就放弃毒计。下一次投毒，或许就在不久之后！
“郝静云，”探春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传入昏沉中努力维持清醒的郝静云耳中，“你的‘命簿’……还能再掀开一点吗？关于那‘茯苓霜’……下一次动手……会在何时？”
土炕上，郝静云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探春带来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针，刺激着她昏沉的意识。柳嫂子……济仁堂……周瑞的远亲……每一个名字都带着致命的毒意。下一次动手？她不知道确切时间，那惊鸿一瞥的“未来”碎片里，只有“三月后，申时三刻”这个模糊的节点。但此刻，强烈的危机感和对探春情报的回应，驱使着她再次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
【精神力链接尝试建立……】
【宿主状态：极度虚弱（能量25/100）】
【强制扫描指定目标：柳嫂子（小厨房管事）……】
【警告！距离过远，目标锁定模糊！扫描精度大幅降低！消耗能量：5点！】
【扫描进行中……】
剧烈的眩晕和针扎般的头痛瞬间袭来！郝静云闷哼一声，身体微微抽搐。视野中一片混沌的黑暗，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嘈杂的声音碎片飞速掠过。她咬紧牙关，用意志力死死抓住那唯一清晰的目标——柳嫂子！
【扫描完成！】
【目标：柳嫂子】
【状态：健康（轻微焦虑）】
【关联物品：茯苓霜（来源：济仁堂·李氏）】
【近期命运节点：三日后（？）酉时（？）…药材交接（？）…木香（？）…干扰严重……信息破碎……】
【能量消耗：5点！当前能量：20/100（低）！】
破碎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伴随着系统冰冷的提示。郝静云只觉得识海像要炸开一般，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大口喘息着，用尽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三……日……后……”
“酉……时……”
“木……香……”
“药……材……”
“济仁堂……李氏……”
每一个词都如同耗尽了她一分生命。吐出最后一个字，她眼前一黑，彻底脱力，下去，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探春猛地转身，几步抢到炕边。郝静云惨白的脸上布满冷汗，气息微弱，显然刚才的“窥探”对她负担极大。但探春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三日后！酉时！济仁堂李氏！药材交接！
“木香”？那是什么？是毒物的别称？还是某种掩饰？或是……解药的关键？
虽然信息依旧模糊破碎，但比起之前茫然的“三月后”，这“三日后”如同黑暗中的烽燧，瞬间照亮了反击的方向！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具体而紧迫！
“木香……”探春低声重复着这个关键而诡异的词，眼中精光闪烁。她需要立刻查清，柳嫂子下一次去济仁堂，是否就在三日后酉时！这“木香”，究竟是何物！是毒？是解？还是传递的暗号？
“侍书！”探春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动用所有力量，务必在三日内，将我们的人安插进小厨房！第二，给我盯死济仁堂！特别是三日后酉时前后！我要知道柳嫂子去不去！见了谁！拿了什么！尤其是……有没有‘木香’！”
“是！奴婢这就去！”侍书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如风般消失在门外雨幕中。
土屋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郝静云痛苦的喘息，以及窗外风雨的呜咽。
探春站在炕边，低头看着昏死过去的郝静云，又抬眼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三日后……酉时……济仁堂……
茯苓霜的毒链己清晰可见，反击的利刃即将出鞘。而郝静云这柄双刃剑，再次以燃烧自身为代价，为她劈开了最关键的时间迷雾。
“木香……”探春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浅浅的水痕，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亦是即将燎原的野火。
“不管你是毒是药……”
“三日后，酉时……”
“我都要亲手……掀开你的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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