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灯灯和汪明远的同桌关系，在磕磕绊绊中逐渐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章灯灯依旧是那个安静内向的女孩，像一株含羞草，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收拢在书本和习题里。
而汪明远，则像一颗永不停歇的小行星，在“阳光优等生”和“课间活力中心”两个身份间切换自如。
他的数学依旧需要章灯灯“罩着”，作为回报，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带给她一些小小的“阳光”——一支新奇的笔，一本漫画杂志，或者只是课间顺手放在她桌上的果汁软糖。
章灯灯把这些微不足道的“礼物”都珍藏着。
那包最初的薄荷糖，她一颗也没舍得吃，全部藏在书房里的玻璃瓶里。
每次看到它，心里就会泛起一丝隐秘的甜意，仿佛汪明远那个灿烂的笑容也被封存其中。
她的目光，越来越习惯性地追随着他。看他打球时跳跃的身影，看他被老师表扬时自信的笑容，看他跟朋友们勾肩搭背地说笑。
他像一团温暖的火焰，而章灯灯，是那只心甘情愿的飞蛾，在安全的距离外，汲取着那份光亮带来的温度。
她小心地藏起自己的心思，只在数学辅导时，能借着题目的掩护，多看他几眼，多听他说几句话。那种专注的、带着点依赖的眼神，是她隐秘的快乐源泉。
然而，初二上学期的寒风，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凛冽一些。
秋老虎的余威刚散，一场悄无声息的寒流就席卷了章灯灯的世界。
变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像蛛网一样，在细微处悄然蔓延。
最先察觉的是学习状态。
数学课上，王老师抛出一个稍有难度的几何证明题，目光习惯性地落在汪明远身上：“汪明远，这道题你怎么看？”
以往，汪明远会立刻站起来，思路清晰地阐述解法，即使不完全正确，那份自信和敏捷也让人印象深刻。
但此刻，他像是没听见，头埋在堆高的书本后，只露出一点蓬松的黑发顶。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汪明远？”王老师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
汪明远猛地惊醒似的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和……烦躁？他胡乱地翻着书页，动作带着一股蛮力，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盯着黑板上的图形，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生硬的首线，额角甚至能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几秒钟的沉默，尴尬得如同实质。
“呃……连接辅助线……然后……”他含糊地开口，声音干涩，思路明显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行了，先坐下吧。”王老师打断了他，眼神里流露出失望，转向另一个同学，“李强，你来说说看。”
汪明远重重地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猛地将手里的笔摔在桌上，笔弹跳了几下，滚落到章灯灯的脚边。
他看也没看，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整个上半身颓然地趴在了桌子上，像一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困兽，周身散发着浓重的低气压。
章灯灯的心猛地揪紧了。她看着脚边那支他常用的黑色签字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捡了起来。
他怎么了？
巨大的问号在她心里膨胀。那道题并不算难，以他的能力，不该是这样的。她记得初一他解出难题时，眼睛亮得像星星的样子。那光芒，似乎正在被一层浓重的阴霾吞噬。
下课铃刚响，汪明远就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冲出了教室。章灯灯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支孤零零的笔，心里空落落的。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汪明远上课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眼神常常放空，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焦距涣散，仿佛灵魂己经抽离。
作业也开始敷衍，甚至有一次数学作业首接交了白卷。
章灯灯鼓起勇气，在课间小声提醒他：“汪明远，昨天的数学作业……你好像没写？”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吓人，带着一种章灯灯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戾气：“关你什么事？少管我！”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骨。
章灯灯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噎得说不出话，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慌乱地低下头，眼眶瞬间就热了。
巨大的委屈和难堪涌上来，淹没了她。
更让章灯灯感到陌生的，是汪明远社交圈的变化。以前围绕在他身边的，大多是像“猴子”、“强子”那样虽然调皮但本质不坏的男生，课间讨论的也是篮球、游戏或者新出的漫画。
但现在，汪明远身边开始频繁出现几个章灯灯完全不认识的男生。
那几个人总是出现在课间或放学后，他们不像学生，倒带着几分社会上的流气。穿着紧身的花哨T恤或破洞牛仔裤，头发染着刺眼的颜色，耳朵上戴着廉价的耳钉。
他们聚集在学校后门的小广场上，烟雾缭绕。汪明远就站在他们中间，他接过其中一人递来的烟，动作略显生涩却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熟练，低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随即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打火机与薄荷糖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打火机与薄荷糖最新章节随便看！眼泪都咳出来了。
“哈哈，远哥，行不行啊？这才哪到哪！”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拍着他的背，语气带着戏谑。
汪明远摆摆手，抹掉呛出的生理性泪水，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咳……没事，再来！”声音刻意拔高，像是在证明什么。
他又深吸了一口，这次忍住了咳嗽，只是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在烟雾后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那烟雾缭绕中模糊的侧影，和他身上那件校服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章灯灯远远地看着，像做贼一样。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慌。
他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明白。那个笑容明亮的汪明远，正在她眼前一点点碎裂、下沉。
一个阴沉沉的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天色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大雨。
教室里气氛沉闷，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章灯灯正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电路图，被一个节点卡住，下意识地想问问旁边的汪明远——这个习惯，几乎成了她小心靠近他的借口。
她刚转过头，话还没出口，就看到汪明远正低着头，手指在桌子里飞快地按着手机键盘。屏幕的光映着他半边脸，线条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眼神里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情绪——愤怒、怨恨、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自习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汪明远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头，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去趟厕所！”他声音沙哑地吼了一句，没等讲台上值班的纪律委员同意，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章灯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猛地站起来，小声说：“我……我也去厕所！”然后不顾别人诧异的目光，飞快地追了出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追，只是凭着一种本能。
她冲出教学楼，寒风立刻灌满了她的校服外套。天空更暗了，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汪明远并没有去厕所的方向。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实验楼后面那个废弃小天台的楼梯口。那是学校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去。
章灯灯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到上面传来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伴随着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的闷响。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你们考虑过我吗？” 汪明远嘶哑的咆哮声穿透了寒风，充满了痛苦和愤怒，那声音扭曲变形，完全不像他平时清朗的嗓音。“家？那还叫家吗？”
章灯灯吓得捂住了嘴，大气不敢出，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悄悄探出一点头。
只见汪明远背对着楼梯口，站在天台的边缘，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铁栏杆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校服外套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沾满了灰尘。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背影显得异常单薄和……脆弱。
“又是钱，你们两个人眼里只有钱吗，那我算什么，你们不爱我为什么把我生下来？”他又是一拳砸在栏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
寒风卷起他凌乱的黑发，露出他苍白的脖颈。
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愤怒，让章灯灯浑身冰凉，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电话挂断后，汪明远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沿着冰冷的栏杆缓缓滑坐在地上，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混合在呼啸的风声里，微弱却又撕心裂肺。
章灯灯僵在原地，她终于明白，那些阴郁的眼神，突然的暴躁，成绩的滑坡，还有他试图融入那些不良少年群体的笨拙模仿……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很想冲上去，像他曾经递给她糖那样，笨拙地递给他一张纸巾，或者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背，告诉他“别怕”。可是，脚下像生了根。
她不敢。
她害怕自己的出现会让他更加难堪，会打破他最后一点脆弱的伪装。
她只能像个可耻的偷窥者，躲在冰冷的墙壁后面，听着他绝望的呜咽，心如刀绞。
过了不知多久，汪明远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慢慢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动作粗鲁。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拍打了几下灰尘，套在身上。
他背对着楼梯口，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
章灯灯在他转身的瞬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头，屏住呼吸，紧紧贴在墙壁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脚步声沉重地响起，一步步走下楼梯。
汪明远经过她藏身的拐角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他走远了，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独和萧索。
寒风灌进楼梯间，卷起灰尘。章灯灯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久久没有起身。
天台上残留的绝望呜咽，汪明远麻木空洞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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