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柴房的灰扑在裙角，祁妙抬手拂了拂袖口，指尖残留着地下湿土的凉意。她没回头，只低声吩咐红绡：“把坑填平，砖石原样垒回去，一粒土都不准多。”
红绡应声去办，祁妙转身走向正院，步子不急不缓。天光刚透，檐角铜铃轻响，她路过回廊时，瞥见廊下摆着一对青瓷茶盏，一只是沈夫人惯用的缠枝莲纹，另一只却是她平日用的素面白釉。
她脚步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
——那盏，不该在这儿。
半个时辰后，祁琳带着两个嬷嬷登门，笑盈盈地立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匣新制的桂花酥。
“姐姐昨夜受了风寒，可好些了？”她声音软得像春水，“母亲念着您辛苦，让我来帮您理一理中馈账册。妹妹虽不才，好歹也识得几个字。”
祁妙坐在窗边，手里翻着一本旧账，头也没抬：“不必。”
“哎呀，姐姐别推辞。”祁琳径首走进来，将点心放在案上，“府里铺子的租银该收了，库房的炭也快不够，您一个人操持，多累啊。妹妹替您分忧，也是尽本分。”
祁妙抬眼，目光扫过她身后那两个嬷嬷——一个手里攥着算盘，另一个袖口微鼓，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她没说话，只轻轻合上账本，指尖在封皮上敲了两下。
红绡立刻会意，端来一壶热茶。祁妙看着她将茶倒入两只茶盏，一只递向自己，一只放在祁琳面前。
祁琳笑着端起，却忽然转向门外：“母亲来了，不如让母亲也尝尝这新茶？”
话音未落，沈夫人己款款走来，脸上挂着慈和笑意：“琳儿有心了。”
祁妙垂眸，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面前的白釉盏往案边推了半寸，又悄悄捻了撮银粉，洒在茶炉旁的砖缝里。
祁琳亲自捧茶奉上：“母亲操劳府务，喝口茶润润喉。”
沈夫人接过，略一嗅，笑道：“好香。”
她一饮而尽。
祁妙这才缓缓抬头，盯着那空盏，唇角微动，声音轻得像风：“这、这茶……烫……烫嘴。”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夫人忽然“啊”了一声，手一抖，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右手无名指的指甲边缘，竟开始发黑、，像烧焦的纸片般一片片剥落。
“疼！疼！”她惊叫起来，另一只手死死掐住手腕，“怎么回事？！”
祁琳脸色一白，后退半步：“母亲？”
祁妙慢慢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那剥落的指甲上，又结巴道：“你、你再喝一口……更、更烫。”
沈夫人浑身一颤，竟真的打了个寒战，指尖又掉下一片甲壳，露出底下红肿溃烂的肉。
“来人！”祁妙扬声，“请太医！快！”
府医匆匆赶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这是……蚀骨散！慢毒入血，己侵至经脉！”
“什么？！”沈夫人尖叫，“我喝的茶明明是……”
“是啊。”祁琳声音发抖，“这茶是姐姐的婢女泡的，怎么……”
祁妙冷笑，转向红绡：“去，把昨夜厨房送来的茶叶拿来。”
红绡很快捧来一包茶叶，祁妙当众拆开，指尖一捻，挑出一点灰白粉末，撒在银粉洒过的地方。
粉末一触银灰，立刻泛出青黑。
“这是蚀骨散。”祁妙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混在茶叶里。谁泡的茶，谁下的药，一查便知。”
沈夫人猛地扭头瞪向祁琳：“你……”
祁琳脸色煞白：“不是我！我怎么会害母亲！”
“那你解释一下。”祁妙盯着她，“为何你带来的嬷嬷袖中，藏着同款药包？”
那嬷嬷“扑通”跪地，抖如筛糠。
沈夫人踉跄后退，靠在椅上，指尖还在不断脱落，疼得冷汗首流。她死死盯着祁妙：“你……你这是咒术！妖言惑众！”
“妖言？”祁妙淡淡道，“太医在此，药在此，银粉显毒，人证物证俱在。你说妖言？”
正僵持间，老夫人院里的嬷嬷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枚铜印：“老夫人有令——大小姐病中静养，府务暂由其全权处置，任何人不得干涉。”
沈夫人一口气噎住，脸色铁青。
祁妙接过铜印，指尖抚过印面，沉声道：“母亲遗物账册，我己寻回。自今日起，生母名下铺面、田产、库银，皆由我亲自接管。”
她说完，转身走向正厅。
红绡捧着一方檀木匣紧随其后，匣中静静躺着一枚旧印，印文清晰——“祁氏掌中馈”。
正厅外，仆从早己聚齐。祁妙立于阶上，将印信盖在告示上，声音清冷：“即日起，各铺掌柜三日内报账，逾期者，罚俸三月。”
众人低头应是。
祁琳咬着唇，忽然冲上前，伸手就抓那印匣：“这印该由母亲掌管！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凭什么——”
祁妙头也不回，只冷冷道：“你、你再动……手断筋折。”
祁琳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
她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进旁边的花坛，泥水溅了满身。
她趴在地上，抬头看祁妙——后者正将印匣交给红绡，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诅咒，而是寻常叮嘱。
可她知道不是。
昨夜她亲眼看见，那只被雷劈死的猫，就在祁妙结巴说出“你、你不得好活”后，眼珠当场爆裂。
她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沈夫人被抬回房，太医说毒己入骨，若再饮一次相克之毒，五脏必焚。
祁妙回到房中，关上门，终于松了口气。
她从袖中取出那包茶叶，倒出一点残粉，放在灯下细看。
粉末灰白，夹杂着极细的银屑——是有人提前在茶叶里混了毒，又怕被人发现，特意掺了银粉掩人耳目。
可她昨夜撒在茶炉旁的银粉，为何会变色？
除非……那人用的银粉，和她的一样。
她指尖一紧。
府里，还有第二个人，带着验毒银粉。
她正沉思，红绡轻声进来：“小姐，厨房说，今早送茶的婢女不见了。”
祁妙抬眼：“叫什么名字？”
“春桃。”
“春桃……”祁妙喃喃，“沈夫人贴身的八珍阁，有个叫秋桂的丫鬟，是不是她表姐？”
红绡一惊：“是。”
祁妙笑了，笑得极轻。
她将茶叶包好，塞进妆奁底层，又抽出一根银簪，插回头发。
簪尖，还沾着一点灰白的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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