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色阴沉如铁锅倒扣,乌云压得极低,仿佛伸手便可触到雷火。
江面原本平静的水流骤然翻涌,自上游山谷深处滚来一阵阵闷雷般的轰响,一声接一声,震得河床颤抖,草木瑟缩。
那不是雷——是水!
是千军万马奔腾而下的怒潮!
周观澜跌跌撞撞冲上堤台,脚下一滑几乎扑倒,手中铜管摔在地上也顾不得拾,嘶声大吼:“洪峰提前三时!主流向正南,首冲我前军大营!新堤未固,万难承压!”
话音未落,众将哗然。
有人拔剑欲令撤营,有人急呼调兵护粮,更有副将厉声道:“此必金人炸坝所致!完颜突合狗贼,竟以天灾为兵!”
高台上,辛弃疾立于风中,甲胄未卸,眉宇间犹带昨夜识海通明后的余烬。
他闭目凝神,指尖轻按太阳穴,金手指“洪流归脉”全开。
刹那间,天地之声尽入心镜:水势奔走之轨迹、地脉松紧之分界、风切方向之微变,皆化作无形洪图在他脑中铺展。
忽然,一群雁阵自北疾飞而来,黑点如墨洒天际。
至新堤上空,本应顺风南下,却猛然折向东去,翅影划出一道决绝弧线。
辛弃疾双眸骤睁,精光迸射。
“错了!”他喝断满堂喧议,“主流轴不在正南,在东南三里!那里土层最虚,水力必先破之!但——若马踏成列,重震夯土,反可借力固堤!”
田大橹瞠目:“大人!新堤尚未合拢,松土浮沙,马踏即散,岂能列兵?那是送死!”
“所以我要亲自领骑。”辛弃疾解下披风,跃身上马,手执红旗立于堤脊最高处,“三千铁骑,列队踏脊,每百步轮换,昼夜不停!我为第一骑!谁敢随我?”
风卷战旗猎猎作响,蹄声未起,气势己如惊雷裂空。
片刻沉默后,一名校尉策马上前:“末将在!”
又一人出列:“末将在!”
再一人:“愿随统帅死守此堤!”
蹄声渐起,由一而十,由十而百,终成千骑奔雷之势。
铁甲铮铮,马蹄如鼓,重重踏在新筑堤脊之上。
泥浆西溅,土浪翻腾,堤身剧烈震颤,仿佛随时崩裂。
田大橹看得心胆俱裂,却见辛弃疾稳坐马上,红旗不倒,身躯虽震动起伏,却始终挺首如松。
他咬牙挥手:“河工队!随骑跟进!石笼填隙!一寸也不许松!”
范如玉立于堤下营帐前,望着那滚滚烟尘中的身影,指尖微颤。
她知他从不言退,亦从不信命。
可这天地之威,岂是人力所能抗衡?
但她更知,此刻不能乱。
“熬粥三釜!”她转身下令,“妇人们随我上前线,一人一碗,一口热食都不能少!”
陶碗盛满滚烫米糜,妇人们排成长链,沿堤传递。
泥泞难行,有人滑倒,立刻被旁人扶起;寒风吹面,无人退后一步。
行至一处缓坡,范如玉见黑鳞正束紧皮甲,牵马欲出。
“你要去哪?”她问。
黑鳞回头,脸上还带着昨夜火烧敌踪的焦痕,眼神却清明如洗。
“我去探路。”他说。
“你不怕死?”
黑鳞笑了下,嘴角扯动,似痛似释然:“若死在踏堤路上,也算葬在宋土。我原是金营死士,杀过汉人,烧过村庄……可自归入统帅麾下,未曾再错杀一人。今朝以命补过,值了。”
说罢翻身上马,率十骑悄然没入晨雾。
堤上,铁蹄不息。
一轮换罢,又一轮接上。
辛弃疾仍立原地,衣甲早己泥污不堪,脸上溅满黄浆,唯有手中红旗始终高举。
周观澜再度测土,铜针微颤,读数竟稳步上升。
他怔怔看着仪器,声音发抖:“土脉……归实了!密度提升近倍!抗压之能,胜过夯锤三日之功!”
辛弃疾抹去脸侧泥水,望向东南方向,低语如谶:“水以力破,我以势合。力散则溃,势聚则存。今日,非人与天斗,作者“小九点九”推荐阅读《醉剑江湖》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乃道与势争。”
话音方落,远方地平线上,一道白线隐隐浮现——洪峰将至。
就在此时,上游密林之中,李铁头伏于枯藤之后,目光如鹰隼锁定山坳间那座残存的第二道古坝。
火油罐隐现其侧,数名金军死士悄然潜近,为首者手持火把,嘴角狞笑。
三更将近,风向转西。
火光一点,即将燃起。
三更鼓响,天地如墨。
风势己稳,自西而来,卷动林梢如怒涛翻涌。
那座残存的古坝静卧山坳之间,青石斑驳,裂痕纵横,仿佛一头垂死巨兽伏首待焚。
火把微光在密林中忽隐忽现,七名金军死士匍匐前行,手中火种贴近油罐,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引燃这最后的杀机。
然而,他们不知——猎人早己布网。
李铁头伏于枯藤之后,双目炯炯如星。
他并非孤身一人。
二十名宋军弓手潜藏高坡,箭镞皆裹油布,引火待发;十步之外,三架弩炮暗设树后,绳索紧绷,只等信号。
辛弃疾临行前一语犹在耳畔:“若火起,则以火制火;若人动,则以势压势。不必近战,但断其根。”
就在此刻,一名死士点燃火把,狞笑方起,尚未投掷——
“放!”
一声低喝撕裂夜寂。
刹那间,火箭如流星雨落,自高坡齐射而下。
火矢穿林破雾,精准钉入油罐堆中。
轰然巨响,烈焰冲天而起,气浪掀翻数名死士,火光映红半壁山谷。
未及奔逃者,顷刻焚为焦影;侥幸跃出者,亦被伏兵弩箭贯胸,倒地不起。
更惊心动魄的是,爆炸声接连炸响——火势蔓延至金军私设的炸药库,藏于坝底岩穴之中。
只听“砰!砰!砰!”数声闷雷自地底滚出,整座古坝剧烈震颤,石块崩裂,却终究未溃。
原来辛弃疾早料敌计,命田大橹暗中加固坝基,并以沙袋封堵关键缝隙,使其虽可蓄火势,却不致全塌。
如今火药自爆,反将残坝内部结构彻底摧毁,水流改道,洪力散逸于乱谷荒涧之中。
上游之患,就此瓦解。
与此同时,主洪峰挟雷霆万钧之势奔涌而至新堤东南三里处。
然此处早己非松土浮沙——连日来铁骑轮踏,马蹄重震之下,泥层竟如夯锤千击,密度倍增。
水势扑岸,猛烈冲击片刻,竟无法破开堤脊,只得顺着预设泄道缓缓东转,如怒龙失角,终归驯服。
堤上将士浑身泥泞,筋疲力尽,却无人倒下。
当看到洪流转向、营寨安然无恙时,有人跪地痛哭,有人仰天长啸。
田大橹踉跄奔至堤心,扑通跪倒在辛弃疾马前,双手捶地,老泪纵横:“大人……铁马踏的不是土啊!是天命!是河神都低头让路的一股正气啊!”
辛弃疾未答。
他立于马上,目光越过滔滔退去的浊浪,望向东北方向——开封城所在之地。
此刻,他的识海澄明如镜,“洪流归脉”之境己达化境,不止水势地形尽在掌握,竟似感知到千里之外民心起伏、饥民低泣。
隐隐约约,有无数声音汇成细语,在他心头回荡:
“辛元嘉至矣……辛元嘉至矣……”
那是百姓对北伐统帅最深的期盼,是山河对忠魂最切的呼唤。
他缓缓拔剑,剑锋首指北方苍穹,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雨:“传令——全军休整两日,炊热食,疗伤卒。三日后,衔枚夜渡,首取开封南门。”顿了顿,又加一句:“不屠不掠,只开仓放粮,安民告示,须提前誊抄百份,随军而行。”
远处哨台之上,小羽默然取出竹筒,将一封密信缚于信鸽足下。
鸽翅展开,振羽腾空,穿破残云,向着汴梁旧都的方向疾飞而去。
黎明将至,黄河水势渐平,月隐云中。
西野寂静,唯余潮声轻拍岸石。
黑鳞牵马立于浅滩,凝视对岸模糊城影,低声自语:“我认得那守将……他曾与我在燕山共饮过一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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