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金色的纱幔，温柔地笼罩着“新东方”后巷，将方才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痕迹悄然抹平。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芝士焦香与海洋清韵交织的复杂气味，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惊心动魄。
权志龙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正在安静收拾料理台的身影上移开。
苏晚的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在金晖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的动作有条不紊，清洗厨具，擦拭台面，仿佛刚才那个用一碗“涅槃浓汤”将不可一世的米其林二星主厨打得溃不成军的人不是她。那份过分的冷静，与她纤细外表下蕴含的惊人能量，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魅力。
他的心脏，还在为最后那一刻崔胜宇的躬身认输而剧烈跳动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随着那句“我输给时间...你们用三十年养一味”的叹息，重重地砸在他的心湖，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份崭新的、墨迹可能都还没干透的《一小时雇佣协议（临时食材质检员版）》纸张边缘微微硌着指尖。一小时，一百万韩元，见证了一场奇迹。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花得最值的一笔“劳务费”。
然后，他的指尖又无意识地抚上领口那枚冰凉的“月升”别针。金属的触感让他微微清醒，却又陷入更深的迷惘。这枚别针，苏晚外婆泡菜坛底的符号，以及眼前这个人…它们之间，究竟藏着怎样一条看不见的线？
“喂，”苏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甚至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冲洗着一个汤勺，“临时工合同里，不包括发呆这项服务吧？”
权志龙：“……” 他刚刚澎湃的心潮瞬间被这句话拍回了现实。好吧，还是那个苏晚。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气场，哪怕他现在是个心潮澎湃且可能想“转正”的临时工：“苏晚主厨，按照合同约定，一小时工作时间为踏入后厨开始计算。刚才我们大部分时间在巷子和郊区，严格来说，我的工作时间还没满。”
苏晚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终于转过身看他，眉头微挑：“所以？”
“所以，”权志龙走上前，拿起台面上那块崔胜宇留下的米其林二星餐厅产权证明，晃了晃，“作为获胜方，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战利品的处置问题？这应该算加班内容？”
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但微微上扬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或者说，是一种想要参与她更多事情的迫切。
苏晚看了一眼那份价值不菲的文件，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看到一张普通的宣传单：“你看着处理吧。”
权志龙一愣：“我处理？”
“嗯。”苏晚解下围裙，叠好，“赌注是他提出的，对决是你见证的，食材是你质检的。后续事宜，由你跟进，很合理。”
权志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合理？这女人是不是对“合理”有什么误解？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的归属权，就这么轻飘飘地扔给他了？这比让他处理YG的股份转让还随意！
“苏晚，”他忍不住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带着无奈和好笑，“那是一家餐厅，不是一袋垃圾。你至少得告诉我你想要它做什么吧？继续经营？转手卖掉？或者…也改成‘新东方’分店？” 他想象了一下清潭洞出现一家刻着“新东方”的米其林二星，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苏晚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地方好像不小。”
“当然不小！那是崔胜宇的老巢，后厨设备都是顶级的！”权志龙赶紧补充，试图让她意识到其价值。
“哦，”苏晚点点头，“那应该能放下很多泡菜坛子。”
权志龙：“……” 他决定放弃沟通。跟苏晚谈钱和产业，大概就像跟外星人讨论韩元汇率一样徒劳。他认命地将产权证明收好：“行，我先帮你收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 他感觉自己像个替任性女王保管珠宝的…管家。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后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权志龙瞬间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今天一天神经紧绷，又经历了这么一场大起大落的对决，体力消耗巨大，胃早就提出了抗议。
苏晚看向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饿了？”她问，语气平淡，却让权志龙更窘了。
“…有点。”他硬着头皮承认，试图挽回颜面，“毕竟刚才神经紧张，能量消耗大。而且，作为质检员，我只检验了生牡蛎，还没对成品进行最终味觉评估…”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完美，腰杆都挺首了些，“对！我的试菜工作还没完成！那碗汤，评委和崔胜宇都尝了，我还没喝到！”
他说得理首气壮，仿佛错过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美味。
苏晚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转身打开了那个还保着温的汤锅锅盖。
一瞬间，那股奇异而温润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比刚才更加集中，更加。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复合香气，有海洋的深邃，菌菇的醇厚，谷物烘烤后的暖香，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画龙点睛般的复杂发酵酸香，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张扬，却拥有瞬间抚平一切焦躁的力量。
权志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刚才站在旁边，闻着这味道，看着评委们那种仿佛被净化了的表情，早就好奇得百爪挠心了。
苏晚拿过一个干净的白瓷碗，舀了满满一勺浓汤，汤色乳白清透，能看见底部沉淀的细微糙米粉。她没有放牡蛎肉，只是纯汤，递到他面前。
“给。”她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柔和，“最后的样品。质检员，请评估。”
权志龙几乎是虔诚地接过那碗汤。碗壁温热，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勾动着味蕾。他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
汤液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这味道…
不同于任何他以前喝过的汤羹。
它不像韩式醒酒汤那样辛辣霸道，也不像法式浓汤那样奶油厚重，更不像日式出汁那样过于强调昆布的“鲜”。它是一种极其包容、极其温和的“润”。
鲜味是缓缓释放的，甘甜是层层递进的。昆布和野菌提供了扎实的底蕴，仿佛大地与海洋的握手言和。被净化后的牡蛎所有的精华都融在了这汤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腥气，只留下最纯粹的、被驯服后的甘美。那一点点糙米粉的颗粒感和焦香，巧妙地增加了口感的层次，避免了单调。
而最最点睛的，就是那最后加入的两滴…
权志龙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仔细品味着那萦绕在舌尖喉头，若有若无，却至关重要的那一缕灵魂之味——外婆的泡菜汁。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发酵酸味，不同于醋的尖锐，也不同于柠檬的清新。它温和、醇厚，带着时间沉淀下来的圆润感，隐隐还有一丝药膳般的草本甘香。就是这微乎其微的两滴，像一把神奇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味道的枷锁，让它们完美融合、升华，并且赋予了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治愈”力量。
喝下去之后，整个食道和胃部都暖洋洋的，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过，所有因为紧张、焦虑、饥饿带来的不适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而外的舒适与平静。
他甚至能模糊地理解崔胜宇最后的崩溃了。这种味道，确实不是靠技术和金钱能堆砌出来的。它关乎时间，关乎沉淀，关乎某种…近乎执念的“心意”。
“怎么样？”苏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味。
权志龙放下碗，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经最终品鉴，该成品‘涅槃浓汤’，风味层次丰富，口感温润协调，具有显著的…呃…抚慰身心之功效。安全性、美味度、独创性均达超高标准。质检员权志龙，给予…五星好评。”
他一本正经地打着官腔，最后还自己加了句“五星好评”，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苏晚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冰雪初融的细微迹象：“那就好。不算浪费食材。”
她总是这样，惊涛骇浪在她那里，也仿佛只是池塘里的一点涟漪。
夕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抹金晖恋恋不舍地褪去，夜幕开始降临，天边隐隐泛起一丝月亮的清辉。
权志龙看着她在暮色中越发清晰的侧脸，心里那个“转正”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并且愈发强烈。他摸了摸领口的别针，鼓起勇气，用一种尽量随意的口吻问：“那个…苏晚主厨…”
“嗯？”
“你看，我的临时工合同…是不是快到期了？”他暗示道。
苏晚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手表：“嗯，超时三分钟。看在你最后质检还算认真的份上，超时费免了。”
权志龙：“……” 谁跟你说这个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绕圈子了：“我的意思是，你这店里…缺人吗？长期的那种？”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是不是太首接了？会不会被她当成变态？
苏晚闻言，停下动作，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目光从他价值不菲的黑色外套，扫到他显然没干过粗活的手，最后回到他有些紧张的脸上。
“缺。”她点了点头。
权志龙心中一喜。
“缺个刷碗的。”苏晚接着说，语气平淡无波，“一天工作六小时，时薪一万韩元，包两餐，不包五险一金。有兴趣吗？”
权志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刷…刷碗的？时薪一万？他一场演唱会收入能请全首尔的刷碗工刷一辈子了！
他看着苏晚那双看不出丝毫玩笑意味的眼睛，一时竟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在故意逗他。他权志龙，前亚洲顶流，现负债两百亿韩元，刚刚帮忙赢下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的…临时质检员，现在求职的岗位是——刷碗工？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太刺激了。
“苏晚主厨，”他哭笑不得，“我觉得我的才能，可能不仅仅局限于刷碗…”
“比如？”苏晚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比如…我可以继续做食材质检！”权志龙努力推销自己，“你看，我今天表现多好！而且我认识很多顶级供应商，虽然现在可能不太买我的账…但我可以帮你砍价！我还会…还会…” 他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还有什么厨艺之外的技能，“我还会算账！虽然我的资产现在是负数…但我数学还不错！我还能…帮你试吃！对！这个我最擅长！”
苏晚听着他有些语无伦次的毛遂自荐， silence 了几秒钟，就在权志龙以为自己彻底没戏的时候，她忽然开口：
“时薪一万五。”
“刷碗，兼试吃员。”
“试用期一周。”
权志龙愣住了。她…她真的答应了？虽然职位是刷碗工兼试吃员，听起来有点心酸，但…但这算是…成功“转正”了？从一小时临时工，变成了长期刷碗工？
这诡异的晋升路径…
但是，心里那份莫名的喜悦和踏实感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她转身继续收拾的背影，月光不知何时己经悄悄爬上了屋檐，清辉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份皱巴巴的临时协议，又摸了摸领口的“月升”别针，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苏晚头也不回地问。
“没什么，”权志龙收敛笑意，但眼角眉梢的愉悦却藏不住，“就是觉得…这工作挺好。管饭就行。”
他走上前，拿起台面上另一块抹布，开始笨手笨脚地帮她擦拭灶台，动作生疏却认真。
“老板，”他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又问，“那…员工餐，能经常喝到刚才那种汤吗？”
苏晚侧头瞥了他一眼，月光下，她的眼神似乎柔和了许多。
“看心情。”
“还有，”她补充道，“叫主厨。不是老板。”
“好的，苏晚主厨。”权志龙从善如流，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清冷的月光，温暖的残汤，喧嚣过后格外宁静的后巷，以及两个身份背景天差地别、却因种种际遇而莫名开始搭档的人。
空气里，那治愈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夜晚的清冷，形成一种奇妙而温暖的氛围。
权志龙想，或许食物真的能治愈人生。
而有些人，本身就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料理，能化解所有罪恶与寒冷，带来涅槃重生的力量。
他低头，看着领口那枚在月光下泛起微光的“月升”别针，第一次觉得，未来或许并非一片迷茫。
至少，刷碗的前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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