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屋顶像一片倾斜的海洋，瓦片、铁皮、塑料布在雨水中泛着油亮的光。十几个孩子趴在屋顶边缘，手里举着用易拉罐底面打磨成的小镜子，镜面反射着远处广场的火光和天空偶尔闪过的闪电，在夜色中连成一片细碎的星群。
“左边第三个，再高一点！”一个裹着破旧红纱丽的女人站在屋顶中央，手里挥舞着一根竹棍，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脸上沾着灰，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是普尔娜姆的母亲，村里人都叫她“疯婆子”，因为她总在月圆之夜对着恒河唱歌，说能听到水底有人说话。但此刻，她的指令清晰而准确，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
“妈妈！”普尔娜姆拉着维克拉姆爬上最后一段木梯，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她脸上汇成小溪。
女人转过身，看到维克拉姆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蹒跚着走过来，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像……真像……”她喃喃自语，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卡维娅的孩子，眼睛里有恒河的光。”
维克拉姆愣住了，卡维娅是他母亲的名字，这个名字除了父亲和少数几个老佣人，几乎没人知道。他看着眼前这个疯癫的女人，突然想起母亲相册里的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年轻女孩，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的眉眼，和普尔娜姆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来了！”屋顶边缘的男孩突然喊道，手指向广场方向。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顺着贫民窟的排水管向上爬，动作敏捷得像猴子。
“启动最后的信号。”女人突然站首身体，举起竹棍指向梅赫塔大厦的方向。那座高耸入云的玻璃建筑就在贫民窟对面，此刻亮着灯的窗口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孩子们立刻会意，调整镜子的角度。无数道反射光从屋顶射出，穿过雨幕，落在梅赫塔大厦的外墙上。起初是零散的光斑，很快就组合成一个个扭曲的符号，随着孩子们的动作不断变化，最终定格成一个印地语单词——“??????”（死亡）。
维克拉姆的呼吸猛地一滞，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进眼睛，刺得他酸涩发疼，却死死盯着那面被光斑切割的玻璃幕墙。“??????”——这个在往世书里被无数次用来描述恶魔终局的词，此刻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烫在梅赫塔大厦最光鲜的外立面上。
他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的金属片，那是昨夜从普尔娜姆散落的物品中悄悄捡来的，边缘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此刻金属片在掌心发烫，像有某种电流顺着血管窜向心脏，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躺在贫民窟的破床上，枯瘦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划下的摩斯密码——长短交错的停顿，和此刻孩子们调整镜面的节奏竟完全重合。
“是阿马尔指挥的。”身旁突然传来普尔娜姆的声音，她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前排，湿透的纱丽紧贴着脊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恒河边的金色纱丽 勾勒出单薄却挺拔的轮廓。她抬手指向贫民窟最高的那间铁皮屋，雨幕中能看到一个裹着橙红色披肩的身影，正用一根晾衣绳拉扯着孩子们的队形，“我母亲……她没疯。”
维克拉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抹橙红在灰暗的雨夜里格外刺眼。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被父亲强行塞进精神病院的女人，每次探病时她都在墙上画满光斑，护士说那是疯癫的胡言乱语，此刻才明白，那些歪扭的线条原是信号的预演。
“她怎么会懂这个？”他的声音被雨声咬得七零八落，却清晰地传到普尔娜姆耳中。
“因为她是卡维娅的姐姐。”普尔娜姆转头看他，睫毛上的水珠滚落，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三十年前，是她教卡维娅用镜子给外界发求救信号，可惜那时没人看懂。”
维克拉姆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卡维娅——他那个只存在于父亲暴怒时的名字，那个被描述成“败坏门楣的贱民女人”的生母。原来母亲留下的密码不是凭空而来，而是穿过三十年的血泪，从另一个女人的记忆里生长出来的。
就在这时，梅赫塔大厦的灯光突然集体闪烁，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阿马尔挥舞着披肩做出新的指令，墙面上的“死亡”开始分解，光斑流动着重组，最终化作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2009.03.15。
“那是……”维克拉姆的声音开始发颤。
“你被登记出生的日子。”普尔娜姆的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也是卡维娅被扔进恒河的日子。”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响起嗡鸣。几十架本应在拉瓦那雕像上空首播的无人机挣脱了操控，像被磁石吸引着冲向大厦墙面。它们在雨雾中盘旋、碰撞，最终用自身的光点填补了数字间的空隙，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状的图案——那是往世书中记载的，专属于罪人灵魂的火葬台。
观礼台方向传来一阵骚动。维克拉姆瞥见父亲的身影在防弹玻璃后晃动，他举着手机的手在剧烈颤抖，屏幕的光映在他扭曲的脸上，像某种不祥的预兆。而在更远的地方，贫民窟的屋顶上，孩子们正用易拉罐敲打着铁皮，节奏分明，那是摩斯密码里的“复仇”。
雨水混着雕像燃烧的灰烬落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味道。维克拉姆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普尔娜姆触碰时的灼热。他忽然明白，这场由火焰、雨水和光斑编织的网，从来都不是意外——那是无数被掩埋的声音，终于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他们以为能盖住所有痕迹。”普尔娜姆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忘了，光总会找到裂缝。”
无人机组成的火葬台开始旋转，光点在雨幕中拉出金色的轨迹，像在天空中书写某种古老的誓言。维克拉姆握紧了口袋里的金属片，感觉那上面的纹路正一点点嵌进自己的掌心，仿佛要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http://www.220book.com/book/VB7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