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那扇沉重的门扉，在暴雨后的清晨，依旧紧闭如堡垒。别墅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寂静。苏晚几乎一夜未眠，傅沉洲书房里那崩溃的一幕和他强撑尊严从她面前走过的孤绝背影，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脑海中反复灼烧。那份混杂着剧烈心疼和陌生悸动的情绪，像藤蔓般缠绕着心脏，让她窒息又茫然。
早餐桌上只有周叙白和老陈。周叙白温润的声音带着安抚：“他需要深度休息，别担心。”他关切地看着苏晚苍白的脸，“你脸色也不好，今天别进实验室了，好好休息。”
苏晚食不知味地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扇紧闭的门。周叙白的体贴像一层暖融融的毯子，暂时裹住了她的惊涛骇浪，却也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她真正渴望靠近的，是那片隔绝在温暖之外的、冰冷的孤寂。
周叙白因医院事务离开后，别墅彻底沉入一种空旷的、带着消毒水和“青玉髓”冷香的寂静。苏晚坐在窗边的小藤椅上，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手里那本香料图鉴却沉重得无法翻开。焦灼感在寂静中发酵，那扇门像磁石般吸引着她所有的注意力。
时间在无声中缓慢爬行。就在苏晚以为这一天又将在他无声的隔绝中度过时，那扇紧闭的主卧门，在傍晚时分，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苏晚的心骤然悬起，屏住了呼吸。
门被缓缓拉开。傅沉洲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依旧有些凌乱，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高大的身形在门框里显得有些单薄，脚步虚浮而滞涩，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带着大病初愈的脆弱和一种刻意的疏离。他像刚从冰封中解冻，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眼神疲惫而空洞，径首走向书房的方向，仿佛客厅里的苏晚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苏晚看着他近乎透明的侧脸，看着他艰难维持的、摇摇欲坠的挺拔姿态，昨夜那灭顶的心疼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攥紧了手中的书页，指节泛白，才勉强压下那想要冲过去扶住他的冲动。
傅沉洲进了书房，门没有关严。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翻找声。片刻后，他走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忽略客厅里的苏晚，脚步在书房门口停顿了一下，深不见底的目光穿透客厅略显昏暗的光线，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个扁平的、深褐色的硬质纸盒，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花纹。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认得那个盒子，是专门用来存放珍贵香料样本或重要手稿的防潮密封盒。
傅沉洲没有走向沙发，也没有走向她。他站在原地，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沉沉地锁着她。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拿着盒子的手。动作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近乎凝滞的滞涩感。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盒子朝着苏晚的方向，递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苏晚的心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她看着那个盒子，又看向傅沉洲苍白脸上那深不见底的、带着审视的目光，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停在傅沉洲面前一步之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尚未散尽的病气和那股特有的、冷冽如霜雪的气息。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盒子。
盒子入手微凉，带着他指尖的一点温度。
“打开。”傅沉洲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枯木，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些发僵地打开了盒盖。
里面，并不是她预想中的香料样本。
而是厚厚一沓陈旧泛黄的纸张！
纸张的边缘并不平整，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微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透明胶痕！它们被极其小心、极其工整地……重新拼贴在一起！
纸页上，是熟悉的、早己被泪水晕染模糊的字迹——是她呕心沥血、记录着恩师毕生调香心得和独创配方的实验手稿！是她以为早己被傅沉洲在暴怒之下撕成碎片、彻底化为乌有的珍宝！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二月黄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手指猛地攥紧了盒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傅沉洲，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震惊，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傅沉洲深不见底的黑眸沉沉地回视着她震惊的目光。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他薄唇微启，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抱歉。”
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苏晚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抱歉？
他在……道歉？
为了当初撕碎这份手稿？
苏晚的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她无法思考。她低头看着盒子里那被精心修复、却依旧布满累累伤痕的手稿，每一道细微的胶痕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能想象到，在某个深夜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忍受着蚀骨之痛的男人，是如何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如何压抑着骨子里的高傲，在冰冷的灯光下，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被他亲手撕碎的纸片，用最笨拙也最执着的方式，将它们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重新拼凑起来……
这份笨拙的、沉默的修复，远比任何华丽的道歉词更沉重，更具冲击力！
这不仅仅是一份手稿的归还。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卸下了那层坚不可摧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外壳，露出了其下深藏的……一丝裂痕，一丝……名为“悔意”的裂痕。
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胶痕，仿佛能触摸到那个深夜里，他独自修复时指尖的颤抖和那份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一股强烈的酸涩瞬间冲上鼻尖，眼眶迅速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
傅沉洲看着她低垂的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指尖珍视地抚过那些胶痕。他深不见底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承受着她无声的、汹涌的情绪风暴。
过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成了冰。
苏晚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水光，眼眶通红，但她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看着傅沉洲，看着他那张苍白、疲惫、却依旧带着拒人千里之外冷硬的面容，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和前所未有的清晰：
“为什么？”她问，目光紧紧锁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道歉？”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他这矛盾、破碎又沉重行为的答案。这不仅仅是关于一份手稿，更是关于他这个人，关于他们之间这段扭曲又充满张力的关系。
傅沉洲的目光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覆盖。
他没有回答她的“为什么”。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拖着依旧虚浮无力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再次走向那扇紧闭的主卧门。背影孤绝而沉重，像背负着无形的枷锁。
“咔哒。”门再次合拢，将他与那个被归还了破碎珍宝、心绪翻江倒海的调香师，隔绝在两个世界。
苏晚站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被修复手稿的盒子，冰凉的硬纸板紧贴着心口，却仿佛能感受到里面纸张上残留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冰冷温度和他笨拙修复时的气息。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砸在深褐色的纸盒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沉重的“抱歉”二字，如同带着倒钩的箭矢，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搅动着昨夜萌芽的、混乱而剧烈的心疼与悸动。
这份沉默的归还，这份沉重的道歉，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心防最深处的一道缝隙。让她在看清他强大外壳下千疮百孔的灵魂之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碰到了那冰层之下……一丝名为“人性”的、带着裂痕的微光。而这微光，正以无法抗拒的力量，加速着她心底那份名为“爱”的藤蔓的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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