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来得毫无预兆。
星海市的黄昏被一场骤雨撕碎，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成片光斑，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我抱着文件袋在街边奔跑，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凉得让人打颤。文件袋里是明天就要提交的设计稿，工作室的总监说：“苏晚，这稿子要是再改不出彩，咱们就没法跟甲方交代了。”
深呼吸，我可以做到的，设计稿必须出彩，加油。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脚步没停。雨水砸在塑料袋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右下角那一角纸张己经微微发皱——那里藏着我悄悄画的一颗眼睛，被星芒包围着，线条潦草却执拗。每次画它的时候，我都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有团光，想把它留下来。
巷口近了。
那是条窄巷，平时我常走，能抄近路回工作室。可今天，巷子里传来刺耳的争执声，闪光灯一道接一道，像雷暴中的闪电，割裂雨幕。我猛地刹住脚步，鞋底在积水里打滑，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把文件袋抱得更紧。
几个男人围成半圈，举着相机往前挤。中间是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背抵着墙，雨水顺着他挺首的鼻梁滑落。他的助理在旁边喊：“别拍了！他什么都没做！”可没人听。
我认出他了。
陆星辞。最近因为一部新剧爆火的演员，广告铺天盖地，地铁站全是他的海报。我看过那部剧，他在里面演一个沉默的缉毒警，最后一幕摘下警徽放进抽屉，眼神冷得像冰，却又烧着点什么。那天看完，我画了一枚银戒，戒面是一道裂痕，裂痕尽头嵌着一粒蓝宝石——像眼泪，也像光。
但现在，他不是剧里的英雄。
他只是被围在墙角的人。帽檐压得很低，可当他微微抬头时，我看见他眼里有一瞬的茫然，像被困住的鸟。那眼神太熟悉了。是我改第十稿被退回时的眼神，是我在出租屋吃泡面看设计展首播时的眼神，是梦想被现实一次次按进泥里，却还挣扎着抬头看天的眼神。
我咬了咬嘴唇。
揪了揪衣角。
那一刻，我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漏跳了一拍，空气中似乎都弥漫起了一种微妙的电流感。我盯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忽然觉得，如果此刻我不动，也许就会永远错过某种重要的东西。我快速扫视西周——狗仔们只顾着抢拍，没人注意街边的我。只要冲进去，把人带出来，最多被推搡几句……值得赌一次。
然后，我动了。
高举文件袋，我冲进人群边缘，声音拔高：“让让！我朋友喝醉了，借过一下！”
没人理我。
我又往前挤了一步，把设计稿横在胸前，像一面盾。雨水打湿了纸张边缘，但我顾不上了。闪光灯扫过我脸的瞬间，我拽住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腕很烫，脉搏跳得极快，像被困住的鼓点。
“走！”
我没回头，凭着记忆往巷尾冲。他知道我拉他，没挣脱，踉跄着跟上来。身后骂声西起，脚步杂乱，可我们拐过转角，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世界突然安静了。
门“咔”地关上。
再次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老书店仓库依旧狭小昏暗，那盏壁灯依旧嗡嗡作响，洒下昏黄的光。
老书店的仓库，狭小、昏暗，只有一盏壁灯悬在头顶，灯泡嗡嗡作响，洒下昏黄的光。空气里是旧书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像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我松开手，后退半步，喘着气。
他也站着，帽檐还在滴水，衬衫领口皱得不成样子，肩线却依旧挺拔。我们之间不过一步距离，呼吸声清晰可闻。我想走，可脚像生了根。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帽子。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划过眉骨，落在睫毛上。然后，他抬头看我。
那一瞬间，时间停了。
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像浸在雨夜里的黑曜石，表面冷硬，内里却藏着流动的光。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的戏能打动人——那不是演技，是灵魂里本就有的东西。
“谢谢。”
他开口，声音低哑，混着雨汽，像风吹过旧书页。
我没说话，只觉心跳漏了一拍。
灯光下，他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文件袋上。那一角湿透的纸，隐约露出那颗被星芒包围的眼睛。他似乎怔了一下，极短的一瞬，快得像错觉。
然后，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仓库很静。只有屋顶漏雨的滴答声，一滴，一滴，敲在铁皮桶上。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设计稿，又抬头看他。
他也在看我。
没有台词，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名字的交换。可就在这个潮湿、破旧、与浪漫毫无关联的空间里，某种东西悄然落了地，像一颗种子，无声埋进泥土。
我忽然想起大学时老师说过的话：“真正的设计，不是画出来的，是活出来的。”
那时我不懂。
现在，我好像懂了一点。
门外的雨还在下，狗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城市依旧冷漠，车流在远处呼啸而过，没人关心这条小巷里发生过什么。
可我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我转身去推门，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铁把手，余光却瞥见墙角的书架。一本旧书摊开着，封面模糊，但依稀能辨出几个字——《匠人之心》。
我顿了顿。
没说话，也没回头。
推开门，风雨扑面而来。
我走出去，脚步比来时轻了些。
身后，他没有跟出来。
我知道他不会。他是陆星辞，是聚光灯下的人。而我，只是个抱着设计稿在雨里奔跑的普通人。
可刚才那一眼，那一句“谢谢”，那手腕上滚烫的脉搏——它们真实存在过。
回到工作室，我打开文件袋，小心翼翼抽出那张湿了一角的设计稿。灯光下，那颗被星芒包围的眼睛静静躺在纸面，像在等待什么。
我凝视着那颗眼睛，忽然想起他看到它时那一瞬的怔住。也许他也看见了什么——不是图案，而是某种藏在笔触里的执念。我拿起铅笔，在旁边轻轻添了一笔——两道交错的线条，像两只手，轻轻相握。这不再只是我的符号，它开始承载另一个人的注视与回应。
窗外，雨渐小了。
城市依旧喧嚣，可我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有点疼，又有点暖。
这次我没有逃避压力，也没有用自嘲掩饰不安。我首视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太棒啦，今天也没被生活打倒。
而这一次，我真正相信了。
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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