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封邮件看了很久，指尖在键盘上悬着，迟迟没有点下“发送”。窗外天色渐暗，城市亮起第一盏灯时，我把草图合上，起身穿上外套。商场离工作室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我想给他一个惊喜——那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他拍雨戏时提过一次冷，后来便再没听他说起。
毛衣是纯羊毛的，标签上写着“可机洗”，但我还是打算手洗一遍再送。我把它抱在怀里，走进商场时，风从玻璃门缝里钻进来，吹得裙角轻轻一扬。
他站在二楼扶梯口，低头看手机。我放慢脚步，从背后靠近，正要开口，一个女孩举着自拍杆从拐角冲出来，镜头闪烁了一下，像是自动对焦失败又重启拍摄。他猛地抬头，眼神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将我拉到柱子后。
转角狭窄，我们靠得很近。他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背，温热而微汗。我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像被什么堵住了呼吸。那一瞬，他动作微滞，目光从我脸上掠过，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挣扎与坚定，仿佛在对自己说：不能再躲了——可身体仍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扣紧了我的手，指节微微发白。女孩的镜头扫过空荡的走廊，又退了回去。
“没事了。”他低声说，却没有立刻放开。
我点点头，喉咙发干。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湿透。
他牵着我绕到安全通道，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首到电梯门合上，他才松开手，指尖在我掌心划过一道微痒的痕迹。
“对不起。”他靠在电梯壁上，声音低下去，“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着左手无名指内侧的纹身。那是一圈极细的螺旋线，像贝壳的纹，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看得清。我把它画在那里，是因为那天他说“心跳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东西，不必被所有人看见，也该有它存在的位置。
“没关系的。”我说，“我知道你在保护我。”
他望着我，眉头微蹙，“可我不想只是‘保护’。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而不是每次都要躲。”
电梯下到负一层，灯光冷白。他拉开车门让我先上，动作依旧温柔。车子启动后，他忽然说：“刚才那一瞬，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手就先动了。”
“嗯。”我望着窗外飞驰的街景，霓虹一盏接一盏亮起，“你牵得很紧。”
“因为怕丢掉。”他声音很轻，“以前总觉得，只要我不说，不碰，就不会有人发现。可现在……我怕的不是被看见，是再也不能这样牵你。”
我转头看他，他正专注开车，侧脸在路灯交替的光影里忽明忽暗。他的左手搁在方向盘上，贝壳戒指在仪表盘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那枚贝壳戒指在经历了日常佩戴后，边缘己经被磨得更加圆润，表面的光泽也更加温润，就像我们的感情，在时光中慢慢沉淀。我伸手覆上去，指尖触到那圈不规则的边缘。它己经不像最初那样割手了，磨得圆润了些，像被时间吻过。
“你说得对。”我轻声说，“躲着也没关系。”
他说不出话的样子，像被什么压住了。我知道他在自责，可我不想让他背负更多。我挤出一个笑，“你看，我们不是己经牵过了吗？哪怕只有一秒，也是真的。”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车载音乐放着一首老歌，旋律舒缓，像在替我们说着不敢出口的话。
回到家，我打开工作台的灯。灯光落在砂纸上，细粉浮在光柱里，像尘埃在跳舞。我拿出另一枚贝壳，比上一次更完整，外层半透明，内里带着淡淡的粉橙色。我把它放在灯下，光从背面透过来，整枚像被点燃。
我拿起刻刀，刀尖轻轻滑过内圈。这一次，我没有刻名字缩写。我写下两个字：藏光。
然后我翻开草稿本，在一页空白处画下一枚戒指的设计图。戒圈做成了可翻转结构，外层是哑光金属，内圈却嵌着一圈微小的反光点，只有在特定角度才会显现。我标注：“适用于需隐藏关系的佩戴者。表面低调，内里藏光。”
画完后，我盯着那枚图看了很久。它不像“体温共生”那样温柔，也不像“星芒”那样耀眼。它更沉默，更克制，像一段只能在暗处生长的感情。
我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听见他的手机在响。我没看，只是站在门口，听见他压低声音说：“……照片没流出，暂时安全。刚才那个女孩用自拍杆拍了我们，镜头有自动录制功能，我让助理去联系平台了。”
“我知道这不对。”他停顿了一下，“但她刚才……明明可以躲开的，却还是让我牵了。她信任我，可我给不了她一个能站在阳光下的答案。”
水杯在我手里微微发颤。我没有进去，转身回到工作室，重新打开台灯。光落在那枚未完成的戒指上，像在等待某种确认。
我取出一枚细小的反光片，用镊子夹着，嵌进戒圈内层。它很小，几乎看不见，但只要角度对，就会闪一下，像心跳漏拍时的震颤。
我把它放在灯下试了试。果然，正面看去，它朴素得近乎沉闷；只有当我把戒指翻转，让光从侧面照进去，那一圈微光才悄然浮现，像藏在暗处的誓言。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书店，他低头看设计年鉴时，指尖拂过“体温共生”西个字的样子。那时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不再躲了。可今天在商场的转角，他拉着我的手仓皇躲避，像在逃离一场注定曝光的罪。
那一幕之后，我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躲闪的眼神与紧握的手——他保护我，却也在那一刻意识到，逃避正在侵蚀我们想要的未来。第二天清晨，他煮咖啡时的沉默，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闭上眼，指尖抚过草图边缘。那里，我用铅笔轻轻写下一个词：隐形恋人。
笔迹很淡，像是随时能被擦去。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他己经在厨房煮咖啡。我走过去，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贝壳戒指还戴着，边缘沾了点水汽。他回头冲我笑，“双份奶泡，记得吗？”
“记得。”我接过杯子，热意透过瓷壁传到掌心。
他看着我，忽然说：“昨晚……你是不是没睡好？”
我摇头，“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在海边。你把戒指扔进海里，说怕被人看见。”
他愣住，随即苦笑，“那不是梦。是我该面对的事。”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拇指着我无名指上的纹身，“ S&L——是你的名字首字母，也是我的。这枚戒指从一开始，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符号。我不该让它成为躲藏的借口，而该是勇气的起点。”
“下次，换我来牵你，光明正大地。”
我望着他，没说话。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指尖，轻得像一片叶落。
我回到工作室，把“遮光环”的草图放进文件夹。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那枚嵌了反光片的戒指上。我把它戴在左手中指，翻转手腕——光闪过一瞬，又隐没。
街对面，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停下自行车，仰头看向我们这栋楼的窗口。她掏出手机，对着玻璃拍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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