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永无止境的颠簸。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每一次异兽沉重的脚步落下，都像一柄钝锤砸在苏晓碎裂的骨头上，将昏沉短暂地砸开一道缝隙。剧痛是唯一的锚点，将她从彻底迷失的边缘拽回。左肩的伤口在粗糙的毛毡摩擦下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闷钝的痛楚。左腿胫骨的裂伤在颠簸中持续发出无声的呻吟。
她趴在异兽宽厚的背脊上，脸埋在带着浓重膻味和尘土气息的厚毛里，身体随着异兽的步伐无力地起伏。右手下意识地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块冰冷坚硬、边缘锋利的幽蓝水晶残片。那冰冷的不祥感，如同一条盘踞在手腕上的毒蛇，时刻提醒着她百里弘那跨越空间的、冰冷的窥伺。
“叮铃……叮铃……”
驼铃声单调而悠远，是这片死寂行进中唯一的节奏。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裹着厚重斗篷的骑手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没有人说话。这支沉默的驼队，如同行走在时间夹缝中的幽灵，只有异兽粗重的呼吸和蹄子踏在沙砾碎石上的“沙沙”声，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苏晓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被汗水、血污和尘土黏住。她只能看到近处异兽灰白厚实的鬃毛，以及前方另一头异兽同样覆盖着长毛的、肌肉虬结的后腿。斗篷的下摆随着颠簸晃动，偶尔露出下方……并非皮靴，而是某种包裹着金属和皮革的、结构怪异的……义肢！金属关节在动作时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她的心猛地一紧。这些骑手……不是普通人！
她尝试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转动脖颈，想看清那个将她“捡”上来的骑手——老烟袋。他就在她侧后方，沉默地驾驭着这头异兽。宽大的斗篷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个沉默而紧绷的侧影轮廓。他似乎完全无视了背上这个半死不活的“货物”，目光只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就在这时，驼队前方，那个灰白须发、被称为首领的骑手，毫无预兆地……勒停了坐下的异兽！
“停。”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整个驼队瞬间静止。异兽们喷着鼻息，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死寂重新笼罩，只有风声呜咽。
苏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暴露了？百里弘的追踪被发现了？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死死攥着水晶残片，左手则悄无声息地摸向腰间那柄仅存的骨匕，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神经强行凝聚起一丝凶悍。
灰鹞（首领）缓缓转过头。兜帽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昏暗的星光，精准地……再次锁定了趴在驼背上的苏晓！更确切地说，是锁定了她紧攥的右手！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她掌心的布料，首视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碎片。
“拿出来。”灰鹞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沙地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骑手，包括老烟袋，都沉默地转向这边，兜帽下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潜伏的狼群。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苏晓淹没。
苏晓的呼吸几乎停滞。她趴在驼背上，身体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像一只被群狼环伺、濒死的幼兽。交出水晶？这可能是她找到爹、揭开定星盘真相的唯一线索！也是陈默用最后存在换来的指引！不交？面对这群气息彪悍、装备诡异的陌生人，重伤濒死的她，毫无胜算！
“咳……”她艰难地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我的……东西……”
“东西？”灰鹞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冰冷的陈述，“它散发的气息，像黑夜里的狼烟。会引来……不该引来的东西。”他顿了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了，“在这片‘无主之地’，任何多余的光亮和气息，都是……找死。”
无主之地？苏晓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这里不是大胤的疆域？
“它……很重要……”苏晓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关乎……生死……”
“你的生死？”灰鹞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还是……我们的？”
他不再废话，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从斗篷下缓缓抬起，指向苏晓紧攥的右手。一个简单的手势。
老烟袋动了。他沉默地从自己的异兽背上翻身而下，动作利落无声，几步就走到苏晓的坐骑旁。他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对着苏晓，那只年轻却同样布满风霜和细小疤痕的手，伸了出来，目标明确——苏晓紧握的右手！
没有言语，只有行动带来的、冰冷的压迫感！
苏晓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交出水晶，等于交出最后的希望和筹码！她猛地弓起身子，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鸣，闲来无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左手紧握的骨匕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锋芒在黯淡星光下闪过一道微光！即使重伤濒死，她骨子里的凶悍和决绝，也绝不容许自己像待宰的羔羊般被轻易剥夺！
“嗯？”老烟袋的动作顿住了。他显然没料到这个气息奄奄、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货物”，竟然还藏着武器，并且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反抗意志。他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晃动，似乎在重新评估。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驼队其他骑手的手，也悄无声息地按在了各自腰间或鞍侧的武器上。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灰鹞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杀机。他并未看向剑拔弩张的苏晓和老烟袋，而是微微仰起头，斗篷下的鼻翼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气息。
“晚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嗅迹者’的臭味……己经飘过来了。”
嗅迹者？！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晓紧绷的神经！是百里弘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水晶残片的感应竟然如此强烈？！
灰鹞的目光终于从苏晓身上移开，扫向驼队后方那片深邃的黑暗废墟，眼神锐利如刀。“老烟袋，带上她，走前面。其他人，散开，‘清道’。”他的命令简洁、冰冷，带着一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清道”两个字，让所有骑手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一股混合着血腥和铁锈的肃杀之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老烟袋没有任何犹豫，那只伸向苏晓的手瞬间改变方向，一把抓住她握着骨匕的左腕！力量极大，如同铁钳，瞬间卸掉了她反抗的力道！骨匕“当啷”一声掉落在沙砾上。同时，他另一只手抓住苏晓的后腰带，猛地发力，将她整个人从驼背上粗暴地……提了起来！
剧痛让苏晓眼前发黑，几乎昏厥。她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被老烟袋横着甩上他自己的异兽背脊，姿势更加难受，伤口被剧烈挤压。
“驾！”老烟袋低喝一声，猛地一夹异兽腹部！他这头异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瞬间加速，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北方更深的黑暗……狂奔而去！速度之快，远超之前平稳的行进！
“散！”灰鹞一声令下，其余骑手如同得到指令的狼群，瞬间西散分开，驱策着异兽，以惊人的默契和速度，消失在废墟不同方向的阴影和断壁残垣之后！动作迅捷无声，如同鬼魅融入了黑暗。
原地，只剩下灰鹞一人一骑。他勒着缰绳，高大的异兽不安地喷着鼻息。他缓缓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苏晓和老烟袋消失的方向，又望向身后那片死寂的废墟深处，兜帽下的阴影里，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斗篷下、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厚厚的布料，与苏晓手中那块水晶残片散发出的幽蓝光芒，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震颤。
“归墟的烙印……”一声低不可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叹息，消散在呜咽的风中。
下一刻，他猛地一抖缰绳，高大的异兽发出一声低吼，载着他，朝着与苏晓逃离方向截然不同的另一片黑暗废墟，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嶙峋的怪影之中。
死寂的废墟上，只留下几道迅速被风沙掩埋的蹄印，以及……那柄遗落在冰冷沙砾中、无人问津的……短小骨匕。
苏晓被横甩在狂奔的异兽背上，剧烈的颠簸如同酷刑，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刮得脸颊生疼。她艰难地侧过头，透过模糊的泪眼和飞扬的尘土，只看到身后那片迅速远去的、被黑暗吞噬的废墟轮廓。
老烟袋沉默地驾驭着异兽，斗篷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如同裹着一块冰冷的岩石。他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安抚，只有沉默的狂奔。
掌心的水晶残片，幽蓝的光芒在颠簸中明灭不定，核心那暗紫色的菱形标记，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冰冷而执着的窥伺感。百里弘的“嗅迹者”……就在身后！
而前方，是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
无主之地。无籍之人。
她蜷缩在冰冷的异兽背上，将那块带来灾祸也带来线索的水晶残片，连同飞鸟佩中那点微弱的青白星火，一起死死按在剧烈起伏的、沾满血污的胸口。身体在亡命的狂奔中颠簸，意识在剧痛和绝望中沉浮，如同怒海狂涛中一片随时会倾覆的孤舟。
她不知道这支诡异的驼队是谁，不知道灰鹞口中的“无主之地”和“嗅迹者”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只知道，自己还活着。像一粒被狂风卷起的尘埃，在这片被遗忘的荒芜里，身不由己地……飘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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