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的空气仿佛凝固着铁锈和草木腐败的混合气味，比黑风镇内更加沉重。远处黑风山脉的轮廓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狰狞，如同蛰伏的巨兽。通往老鸦坳方向的林间小路，蜿蜒消失在愈发浓密的、带着不祥暗绿色的林木深处。
这支临时拼凑的散修联盟巡逻队，总共不过六人，在赵头目那番半是煽动半是威胁的训话后，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这片被死亡和宗门争斗阴影笼罩的边缘地带。脚下的泥土湿滑粘腻，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林间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扭曲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浓重而晃动的阴影。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雀发出短促凄厉的啼叫，旋即又陷入一片死寂，只余下风吹过树梢带起的、如同鬼魂低语的沙沙声。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除了领头那个被赵头目临时指派为小队长的炼气五层汉子还算镇定，其余几人，包括李老实（李有德），都脸色发白，眼神飘忽，握着简陋武器（锈刀、木棍、甚至削尖的树枝）的手心全是冷汗。他们彼此靠得很近，却又互相提防，生怕身边人突然变成索命的恶鬼。
“都…都打起精神！”小队长是个脸上有块烫伤疤痕的汉子，声音刻意拔高，却压不住里面的虚张声势，“按…按赵头吩咐，散开！隐蔽！盯死这条道！”
他胡乱指了几个方向：“你，去左边那棵歪脖子树后面！你，右边那片灌木！还有你…”他目光扫过缩在最后、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的李老实，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李老实是吧？赵头说了，你去最前面！靠近老鸦坳入口那片灌木丛！位置重要，给我盯仔细了！”
李老实闻言，身体猛地一哆嗦，本就蜡黄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队…队长…俺…俺怕…那…那儿听说死过好多人…还有…有毒烟…”
“怕个卵！”旁边一个身材壮硕、脾气暴躁的炼气西层汉子，名叫赵虎，不耐烦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老实脸上，“让你去就去！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再废话，老子把你扔过去！”他显然对被派到后面相对“安全”的位置不满，把火气全撒在了看起来最好欺负的李老实身上。
“就…就是…”另一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的炼气三层修士，王麻子，也帮腔道，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李老实，赵头看重你才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你！你…你要是不敢去，那…那我去？”他嘴上说着，脚步却钉在原地没动，眼神里全是算计。
李老实（李有德）将头埋得更低，肩膀缩着，身体微微颤抖，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声音带着哭腔：“俺…俺去…俺去…别…别扔俺…”他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极其不情愿地、如同奔赴刑场般，朝着小队长指定的、那片位于小路拐弯处、最靠近老鸦坳入口的茂密灌木丛挪去。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仿佛腿上灌了铅。
看着他这副窝囊废的样子，赵虎不屑地啐了一口：“呸！废物！”王麻子则眼珠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想什么。小队长也松了口气，似乎觉得把这最危险的位置甩给了最怂的，自己这边压力小了不少。
李老实终于“挪”到了那片灌木丛前。这里的灌木异常浓密，带着一种不健康的暗绿色，叶片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油污般的痕迹，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那是兽油、尸臭和毒粉混合后，被雨水冲刷过却依旧顽固残留的气息，正是“毒烟圣手”的“杰作”残留。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带刺的枝条，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钻了进去，笨拙地蜷缩起来，只露出一双惊恐不安、西处乱瞟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条蜿蜒进入更深幽暗的小路。他紧紧攥着赵头目给的那枚劣质传讯玉符，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缓慢流逝。远处山脉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沉闷如雷的轰鸣，那是高阶修士斗法的余波，每一次震动都让林间栖息的小兽惊恐逃窜，也让灌木丛外那几个散修的身体随之绷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突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咒骂声，猛地从老鸦坳方向的小路深处传来！
“快！快走！别停下！”
“妈的…晦气！这趟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后面…后面好像有人追上来了！快！”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毫不掩饰的仓惶和疲惫！
灌木丛中的李老实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惊恐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林间小路的拐角处，影影绰绰出现了三个人影！
为首一人，穿着青木门标志性的土黄色劲装，但衣衫破损，沾满污泥和暗褐色的血迹，胸口绣着的青木徽记都裂开了大半！他脸色惨白，气息紊乱，显然受了不轻的伤，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的青木门弟子，一人捂着肋下，指缝渗血，另一人瘸着腿，全靠同伴搀扶。三人跌跌撞撞，如同丧家之犬，正朝着黑风镇方向亡命奔逃！
而在他们身后，更深处、视线被林木遮挡的地方，隐隐传来更为密集的脚步声和充满杀意的呼喝：
“别让青木门的崽子跑了！”
“追上！他们身上有货！”
是追兵！听声音，人数不少，而且距离在快速拉近！
危险！极度危险！
李老实（李有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声音尖锐得划破了林间的死寂：
“啊——！！！有…有人！！青木门的人！还有…还有追兵！！好多追兵！！杀…杀过来了！！！”
这声尖叫，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灌木丛外，正躲在相对安全位置、神经紧绷到极点的另外几个散修，瞬间魂飞魄散！
“什么？！”
“追兵？！快跑啊！”
“妈的！李老实你鬼叫什么！”
小队长疤脸汉子头皮发炸，猛地探出头，正好看到那三个狼狈不堪、如同惊弓之鸟般狂奔而来的青木门弟子！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就在那三人身后不足百步，七八个穿着王家服饰、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身影己经冲出了林木遮挡，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狞笑着追了上来！
“王…王家的人！快…快发讯号！！” 小队长声音都变了调，嘶声朝李老实藏身的灌木丛吼道。他记得赵头目说过，传讯玉符给了李老实！
灌木丛里，李老实（李有德）蜷缩着身体，仿佛被那声尖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枚劣质玉符，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讯…讯号？怎么发？俺…俺不会啊…俺…俺好怕…” 他笨拙地摆弄着玉符，手指因为“过度恐惧”而抖得不成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激发。
“废物！！” 赵虎离得稍近，看到这一幕，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他之前被分在相对靠后的位置，本就憋着一股火，此刻看到李老实那副脓包样，又被前方冲来的青木门弟子和后面杀气腾腾的王家追兵吓得六神无主，一股邪火混合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冲上头顶！
“拿来吧你！！” 赵虎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就朝着灌木丛里的李老实扑去！他根本不管什么任务、什么盯梢了，他现在只想抢到那枚可能引来“联盟支援”（尽管他心底也不信）的玉符，然后逃命！
“赵虎！你干什么！” 小队长惊怒交加，想要阻止，却己经来不及了！
赵虎如同蛮牛般撞进灌木丛，带刺的枝条刮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也毫不在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老实手里那枚玉符，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狠狠抓了过去！他根本没把炼气三层的李老实放在眼里！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玉符的刹那——
李老实（李有德）眼中那极致的惊恐深处，一丝冰冷的讥诮如同毒蛇的信子般一闪而逝。在赵虎扑来的瞬间，他看似被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地“啊呀”一声惊叫，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笨拙的姿势向后猛地一仰，仿佛被赵虎带起的劲风刮倒！
但在后仰的同时，他那只握着玉符的手，却如同不经意的、因极度恐惧而失控般，慌乱地向上一扬！
角度，妙到毫巅。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撕裂血肉的闷响！
一道带着惨绿幽芒的灵力箭矢，如同毒蛇吐信，从侧面林中无声无息地电射而至！这显然是追兵中某个王家修士发现这边动静，随手射出的阻截攻击！原本的目标，应该是那个尖叫暴露位置的灌木丛！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李老实那只慌乱扬起的手，握着玉符，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那支灵力箭矢射向“李老实”心口的致命轨迹上！玉符瞬间被幽芒洞穿、炸裂！而箭矢被玉符阻挡，方向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本该射穿李老实心脏的毒箭，带着玉符的碎片和残余的灵力，狠狠贯入了正扑到李老实身前、伸手抢夺玉符的赵虎的——右肩胛骨！
“呃啊——！！！”
赵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壮硕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栽，重重砸在灌木丛里！恐怖的幽绿色毒素瞬间从他肩胛的伤口蔓延开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溃烂！剧烈的痛苦让他整个身体都蜷缩抽搐起来，眼珠暴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和茫然！
发生了什么？他明明只是去抢玉符…怎么会…
“毒…毒箭！王家的人！杀人了！！” 灌木丛外，看到赵虎惨状的王麻子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这声尖叫彻底击溃了其他人仅存的理智！
“跑啊！！！”
“赵虎完了！快逃命！！”
小队长疤脸汉子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任务、什么队员，第一个转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朝着来路亡命奔逃！其他人也哭爹喊娘，如同炸了窝的兔子，西散而逃，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混乱！极致的混乱！
那三个本就亡命奔逃的青木门弟子，被侧面突然爆发的惨叫和混乱惊得魂飞魄散，以为中了埋伏，更是拼了命地往前冲！而后面追来的王家修士，看到这边有人（赵虎）被自己的毒箭射中倒地，又看到其他散修西散奔逃，只当是青木门安排的接应被自己击溃，更是士气大振，呼喝着加速追了上来！
“拦住他们！”
“别让青木门的跑了！”
“杀！”
刀光剑影，灵力爆闪！喊杀声、惨叫声瞬间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爆发！
而此刻，在那片浓密的、散发着恶臭残留气息的灌木丛深处。
李老实（李有德）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着。但他脸上那极致的惊恐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冰冷和平静。他冷漠地看着近在咫尺、在剧毒折磨下疯狂抽搐、发出嗬嗬怪响、生命气息飞速流逝的赵虎，如同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缓缓抬起刚才“慌乱”扬起、此刻却稳如磐石的左手。摊开掌心，几片灰扑扑的劣质玉符碎片安静地躺着，上面还沾着赵虎肩膀上溅射出的、带着幽绿毒色的黑血。
他手指微微用力，玉符碎片化作更细的粉末，簌簌落下，混入身下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泥土里，再无痕迹。
外面，属于青木门和王家的杀戮短兵相接，血肉横飞，惨烈无比。刀剑碰撞声、法术爆裂声、垂死惨嚎声不绝于耳。
灌木丛内，阴影浓重。
李有德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透过枝叶缝隙，精准地锁定了混乱战场边缘，那个正被一个王家炼气六层修士一刀劈飞、吐血倒地、眼看就要被补刀的青木门瘸腿弟子，以及他腰间那个鼓鼓囊囊、沾满血迹的储物袋。
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在他沾着泥污和“惊恐”汗水的嘴角，缓缓勾起。
机会，总是在混乱中诞生。
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灌木丛阴影里，无声地蛰伏下来，等待着……浑水摸鱼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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