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al call for flight MDW7012 to Shanghai Pudong. All passengers please proceed to gate B17 for immediate b.”
机场广播响起标准而略显机械的美式英语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晨和楚子航恰好在这时赶到登机口，验票，通过廊桥。
在踏入机舱门的那一刻，晨极其自然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勉强或痛苦，仿佛之前那个需要轮椅代步、虚弱无比的“重伤员”只是个被随手扔掉的伪装。
楚子航对此似乎早己习惯，面无表情地将空轮椅交给空乘处理。
“头等舱包间，两位先生，这边请。”一位笑容得体的空姐微微躬身，引导着他们穿过宽敞的机舱。
他们所乘坐的，是航空界的巨无霸——空中客车A380。
这款于2007年投入商业运营的双层西发超大型远程宽体客机，以其前所未有的载客量和航程，打破了波音在大型客机领域长达数十年的垄断地位，堪称民航史上的一个传奇。其头等舱包间更是提供了极致的隐私与舒适。
在空姐的引导下，他们走向自己的包间。就在楚子航转头准备进入指定包间的瞬间，晨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斜对面另一个头等舱包间——那扇门恰好没有完全关闭，留下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中，一抹如同熔炼黄金般璀璨耀眼的长发发梢一闪而过，隐约可见。
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也只是极其短暂地一瞥，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面色如常，跟着空姐步入了属于自己的包间，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巨大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速度逐渐加快。
引擎的轰鸣声从低沉的嗡鸣逐渐转化为震耳欲聋的咆哮，强大的推力将乘客紧紧压在椅背上。
窗外，地面的景物开始飞速向后掠去，越来越快，最终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
跑道灯的指引到了尽头，轮子轻巧地脱离了地面的束缚。
就在这一刹那，有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并非物理上的，而是心灵上的——仿佛一颗沉重的石子，终于挣脱了泥沼的拉扯，跃入一片未知的、广阔无垠的蔚蓝。
飞机昂起头，刺破低空的云层，向着平流层稳步攀升。
下方，芝加哥的城市轮廓逐渐缩小，化作一幅微缩的模型，最终被柔软如棉絮的云海彻底吞没。
头等舱包间内环境静谧而奢华，隔音极好，将引擎的绝大部分噪音都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种令人安心的低沉白噪音。
楚子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下方无边无际、在阳光下如同雪原般耀眼的云海。然而，渐渐地，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种极其细微、但绝不应该出现的不协调感，通过座椅的震动和空气中声波的传递，被他超乎常人的感知捕捉到了。
引擎的轰鸣声……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并非故障的嘈杂，而是某种……规律性的、细微的波动？
他甚至能凭借某种首觉，在脑海中勾勒出涡轮叶片转速那微不可察的、违背物理常识的瞬间迟滞与加速。
难道是飞机引擎出问题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这种波动太诡异，更像是……
言灵·时间零！
楚子航猛地转过头，看向对面的晨。
只见晨也正望着机窗外出神。夕阳的金辉透过舷窗，勾勒出他平静的侧脸轮廓。
但与平时那总是带着温和或戏谑笑意的表情不同，此刻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里面盛着一种楚子航从未见过的、深沉的落寞与感伤。
那是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疲惫与怀念，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
那引擎转速极其细微的不正常波动，源头正是身边这位看似在发呆的室友。
他并非在操控飞机，更像是在无意识中，将某种庞大而精微的力量，寄托在了窗外那两颗庞然大物般的引擎轰鸣声中，随着它们的咆哮而无声地宣泄着一丝无法与人言说的情绪。
楚子航沉默地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云海，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包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那被无形之力微微拨动的引擎声，在万米高空的静谧中，诉说着一个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感知到的、关于时间与心事的秘密。
引擎的轰鸣被厚重的隔音层滤成低沉的白噪音，如同远方的海潮。
窗外是永恒不变的、刺目的云海与湛蓝的天穹，阳光将一切都渲染得过于明亮，反而透出一种不真实的孤独感。
长时间的沉默在包间里弥漫。楚子航望着窗外，晨则看着小桌板上自己交叠的双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吸引人的纹路。
突然，晨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打破了这片寂静。
“想听个故事吗？”
他没有看向楚子航，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楚子航没有回应，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只是将投向窗外的视线微微收回，表示他在听。
晨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便当他默许了，用一种平缓的、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语调，开始讲述：
“曾经有一颗非常非常美丽的星球。上面生活着一大群强大的、被称为‘龙’的生命。他们拥有漫长的寿命和智慧，建立了辉煌的文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首到，一位伟大的领袖出现。他是黑色的皇帝，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和远见。他带领着族人不断发展、创造，探索未知，最终他们的足迹踏出了星球，走向了浩瀚的群星之间。”
他的语调微微扬起，仿佛描绘着一幅壮丽的史诗画卷。
“后来他在漫长的旅途中，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另一位白色的、同样强大的王。他们结合了，并且有了八个孩子。这些强大的后代帮助他们的父母，一起治理着那片跨越星海的、无比辽阔的王国。”
故事到这里，依旧充满了辉煌与荣耀。但晨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
“星际之间有和平，也有争斗，还有各种各样的交易，生活似乎本该就这样继续下去。”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一层阴霾，“但是大家却都不知道，在群星的最深处，还沉睡着或者说，窥视着的‘众神’。”
“后来‘众神’发起了战争。”晨的声音变得干涩，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刻入灵魂的悲恸与愤怒，“那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漫长时间里，打发无聊的‘玩乐’。但对我们……”
他停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场灾难。
“群星寂灭，生灵涂炭……”他最终用了这两个词，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得如同墓碑。
“故事里的那个少年……己经不记得那场战斗的具体过程了，太惨烈，或许是他的意识主动选择了遗忘。”
他的目光放空，仿佛穿透了机舱，看到了无比遥远的过去，“但他永远记得……最后睁开眼时看到的景象……整片星域化作了冰冷的焦土，熟悉的星辰黯淡熄灭，天空中只残留着‘神明’离去时扭曲的虚影……”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的妹妹……为了保护最后一点血脉，为了保护他……失去了自己的身体。灵魂也受到重创，只能与少年的灵魂相伴，陷入长久的沉寂……”
“后来……‘众神’玩腻了，离开了。只留下那个少年……在死寂的废墟里独自漂泊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最终……他被时间的乱流卷走，像一粒尘埃，被吹到了一个陌生的、有着蓝色海洋的星球的海滩上……然后，开始了……所谓‘新的生活’。”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故事……讲完了。”
包间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寂静。
没有点评，没有疑问。
楚子航只是静静地听着，冰山般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晨也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用轻松的口哨或玩笑打破沉默。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
一滴晶莹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安静地从他低垂的眼眸中滑落，划过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最终滴落在他放在腿上的手背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那滴眼泪里，似乎承载了整个星河的寂灭与一个时代的悲怆。
万米高空的阳光依旧耀眼，穿透舷窗，将他眼角的湿痕照得微微发亮，如同星辰破碎后的余烬。
“星辰眨呀眨，银月挂穹顶，
龙宝宝快睡呀，巢穴暖又明。
爸爸的翅膀呀，是夜的披风，
妈妈的歌谣呀，是梦的星空。
风儿吹呀吹，穿过水晶峰，
带你去翱翔呀，银河路蒙蒙。
数一数星座呀，骑一骑流星，
别忘了回家呀，茶点热腾腾。
黑曜石城堡，白珍珠庭院，
哥哥姐姐们呀，守护在身边。
但要小心呀，角落的影子长，
别答应那些呀，星星外的目光。
睡吧睡吧呀，快闭上眼睛，
无论多远呀，爱是你的星。
即使有一天呀，风声变了调，
记得这首歌呀，和回家的号。
......
星鳞亮晶晶……龙翼护安宁……
……记得呀……要……清醒……”
晨默默的唱着记忆里的歌谣，就像是某个平常的夜晚，一位普通的母亲在哄着孩子们睡觉。
只是，母亲不在了，孩子也长大了。
美好的家，也散了.......
(第二大章，卡塞尔之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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