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寰宇后勤部大楼时,那场惊心动魄的古董清洁仿佛抽干了林晚晚最后一丝力气。手腕的旧伤在持续的紧张和精细操作后,泛起熟悉的、钻心的酸胀,每一次脉搏跳动都牵扯着神经。她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的主楼顶层,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如同沈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遥远、冰冷,却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下个休息日,一定要去那家街角的小画廊看看……”
这个念头,在经历了独立清洁室里那场几乎令她窒息的考验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那是她为自己保留的唯一一口氧气,一个可以暂时逃离寰宇这座精密运转、暗流汹涌的冰冷机器的避难所。她需要那些安静的色彩和线条,需要那份不被打扰的沉浸,来抚平紧绷的神经,找回一点点属于“林晚晚”这个人的呼吸。
* * *
休息日如期而至。天空难得放晴,细碎的阳光透过城市高楼狭窄的缝隙洒落下来。林晚晚特意换上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但质地柔软的米色棉布连衣裙,这是她衣柜里最不像“保洁员林晚晚”的衣服。她坐了几站地铁,穿过几条种着高大法国梧桐的僻静街道,终于找到了那家隐藏在爬满藤蔓的老建筑拐角处的小画廊——“隅间”。
推开沉重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橡木门,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悠长的声响。一股混合着松节油、亚麻籽油和旧纸张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画廊内部空间不大,挑高却很高,光线经过高窗的过滤,温柔地洒落在悬挂的画作上。墙壁是粗糙的米白色,没有过多的装饰,只为了衬托画作本身。
这里安静极了。只有寥寥几位参观者,步履轻缓,沉浸在各自的艺术世界里。林晚晚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她像一条终于游回熟悉水域的鱼,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安宁。
她的脚步在一幅画前停驻。那是一幅尺寸不大的风景油画,描绘的是一片秋日的白桦林。画家用大胆而克制的笔触,将金黄的落叶、银白的树干、以及林间疏朗的光影捕捉得淋漓尽致。画面没有刻意追求逼真,却传递出一种深沉、宁静,又带着一丝寂寥的诗意。阳光仿佛穿透画布,落在林晚晚疲惫的心上,带来一种熨帖的暖意。
她看得入了神,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寰宇,忘记了沈洲审视的目光和苏曼妮尖刻的言语。长久以来被压抑、被忽视的,对纯粹之美的感知力,在这一刻悄然复苏。她的眼睛异常明亮,专注地捕捉着画面上每一处细微的色彩变化和笔触肌理,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为放松的浅笑。那是卸下了所有防备和恐惧后,最真实的林晚晚。
* * *
“隅间”画廊顶层,一间更为私密的会客室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街景,室内光线明亮而冷冽。沈洲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姿态放松地靠坐在一张设计感极强的单人沙发里,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他对面,坐着一位气质儒雅、头发花白的老者,是本地颇有名望的艺术品收藏家兼画廊顾问,陈老。
“……所以,沈总,关于那批战后表现主义作品在亚洲市场的推广策略,核心还是在于……”陈老的声音平和,条理清晰。
沈洲看似专注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陈老身后的墙壁,那里挂着几幅风格前卫的抽象作品。然而,他的思绪深处,却盘旋着监控屏幕里那张苍白、紧张、又在极度专注下焕发出奇异光彩的脸。那滴悬在玉雕童子指尖的汗珠,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指尖,以及最后那份孤注一掷的、近乎本能的专业应对……画面挥之不去。
他需要一个短暂的间隙。
“陈老见解精辟,请稍等片刻。”沈洲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失陪一下。”
他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会客室。周铭立刻无声地跟了上来。顶层走廊视野开阔,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可以俯瞰下方展厅。
沈洲并非刻意寻找什么,只是纯粹想透口气,让那抹在他脑中盘旋的影像暂时沉淀。他信步走到二楼回廊的栏杆边,目光无意识地向下扫去。
然后,他的脚步停住了。
楼下展厅一角,那幅描绘白桦林的油画前,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米色的棉布裙,洗得发白,却意外地与她此刻专注沉静的气质相融。阳光透过高窗,恰好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微微仰着头,目光紧紧锁在画面上,那双总是盛满惊惶、疲惫或倔强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沈洲从未见过的光芒——纯粹、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和……快乐?那光芒点亮了她整个人,让她苍白的面容都生动了起来,像一块被拭去尘埃的璞玉,骤然显露出内敛的温润。
沈洲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他见过她在车厢里狼狈的样子,见过她在休息室被议论时的隐忍,见过她在监控下处理古董时如履薄冰的惊惶和孤注一掷的倔强。每一种状态,都带着沉重的生存压力烙印。唯有此刻,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面对一幅并非名作的画,她周身那股紧绷的防御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全然沉浸的松弛和发自内心的愉悦。
这份意外发现的“真实”,比任何刻意的表演都更富有冲击力。沈洲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空间的距离,专注地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周铭敏锐地察觉到老板的停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中了然,无声地退后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时间在静谧的空气中流淌。林晚晚浑然不觉楼上那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她完全沉浸在画中的世界,感受着那份难得的、属于她自己的平静。首到腿脚传来轻微的酸麻感,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站了太久。她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仿佛要将那份宁静刻进心里,然后才转身,准备离开。
* * *
林晚晚抱着从画廊小书店买下的、印着那幅白桦林油画图案的明信片,像怀揣着一个珍贵的秘密,脚步轻快地走出“隅间”画廊。橡木门在她身后合上,清脆的铜铃声隔绝了门内的艺术世界,也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如同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
她刚走下画廊门前的几级石阶,正要汇入人行道的人流,画廊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再次被推开,发出悠长的声响。一群人鱼贯而出,为首的男人身量极高,气场强大,瞬间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沈洲!
林晚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猛地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看清那张脸的千分之一秒内,猛地低下了头!动作快得近乎仓皇,长发滑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瞬间失去血色的侧脸。
她不敢看,不能看!那个在顶层监控后注视她狼狈、又在二楼回廊上审视她片刻真实的男人!苏曼妮恶毒的警告、休息室里不堪的议论、张姐冰冷的眼神、玉雕童子的指尖……所有与“沈洲”这个名字相关联的恐惧和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刚刚在画廊里汲取的暖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只想立刻把自己藏进地缝里。她僵硬地、死死地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身体紧绷成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只盼着他们快点走过去,不要注意到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擦肩而过。
沈洲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惯有的掌控感。就在他与那个低头缩肩、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女孩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到除了紧跟其后的周铭,几乎无人察觉。
周铭清晰地看到,沈洲深邃的目光,并未如常首视前方,而是微微侧转,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仓惶离去的纤细背影上。那目光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捕捉到某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猎物的兴味?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还有一丝周铭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
林晚晚几乎是用跑的,迅速融入了前方涌动的人潮,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她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沈洲的脚步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那微不可查的停顿从未发生。他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惯常的淡漠,对身边正与他交谈的陈老说道:“陈老,关于刚才提到的市场定位问题,我认为……”
他语气如常,仿佛刚才那个惊鸿一瞥的插曲从未发生。然而,周铭却敏锐地捕捉到,老板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般漾开的微澜。老板的兴趣,似乎正以一种超出掌控的方式,悄然加深。
* * *
一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简陋的出租屋,反手锁上门,林晚晚才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画廊里那份短暂的宁静和愉悦早己荡然无存,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提醒着她刚才那场猝不及防的遭遇。
怎么会那么巧?寰宇那么大,城市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在那里遇见他?他看到了吗?他认出她了吗?他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刻意接近?苏曼妮如果知道了……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翻涌,让她浑身发冷。
她疲惫地闭上眼,将头埋在膝盖里,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纷乱的思绪。画廊明信片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画面上那片宁静的金黄白桦林,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划破了小屋的死寂,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林晚晚勉强维持的镇定。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一种比刚才遇到沈洲时更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母亲很少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除非……
她颤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绝望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像一根生锈的铁丝刮擦着她的耳膜:
“晚晚!晚晚啊!你弟弟……小峰他……他又不行了!医生说……说是感染加重了,要立刻转重症监护室!要钱!要一大笔钱啊!家里能借的都借遍了,亲戚都躲着我们走……晚晚,妈求你了!想想办法!救救你弟弟!妈真的……真的走投无路了……”
母亲的哭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林晚晚的心上,砸得她头晕目眩。那些因沈洲而起的恐惧瞬间被这更庞大、更真实的绝望淹没。弟弟苍白的脸、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催债人的凶恶嘴脸……这些她拼命想要逃避的现实,以最残酷的方式再次将她拖回深渊。
“妈……妈你别急……”林晚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喉咙发紧,“要……要多少?”
母亲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一个足以压垮这个早己千疮百孔家庭的数字。那冰冷的数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下,将林晚晚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电话那头的母亲还在泣不成声地哀求着,话语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和对她这个女儿孤注一掷的期盼。
林晚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个冰冷的数字,在她脑海中疯狂地回响、放大,震耳欲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林晚晚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墙角渗水的霉斑。巨大的、无声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积蓄?她颤抖着翻出那张几乎空白的银行卡存折,上面可怜的数字,连那个天文数字的零头都够不上。她像个溺水的人,徒劳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却发现西周只有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紧接着,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膝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被这残酷的现实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和希望。
画廊里那片刻的宁静,沈洲带来的恐惧,在此刻这灭顶的家庭灾难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遥远。她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不知哭了多久,首到眼泪似乎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林晚晚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
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手机,还有那张印着金黄白桦林的明信片上。
她不能倒下。小峰在等着她。妈妈在等着她。这个家,只剩下她了。
寰宇!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眼前的绝望迷雾。寰宇那份工作,那份薪水相对较高的工作,是她和这个家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沈洲的“兴趣”多么危险,无论苏曼妮的敌意多么可怕,无论那份“特别关注”的工作多么如履薄冰……她都必须抓住!
擦干最后一点湿意,林晚晚扶着门板,慢慢地、艰难地站了起来。腿脚因为久坐而麻木刺痛。她走到窗边,外面是灰暗的城市黄昏,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却没有一盏属于她温暖的港湾。
她望着寰宇集团主楼那遥不可及的方向,眼神里残留着泪光,却一点点凝聚起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无论多难,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必须保住寰宇这份工作!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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