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高层办公区的走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着天花板上冷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一丝不苟的气息。林晚晚推着她的清洁车，停在走廊尽头一个半满的垃圾桶旁。深蓝色的保洁制服浆洗得笔挺，却掩盖不住衣料本身的陈旧。她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几乎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一夜的绝望和彻骨的决心，并未消减眼底深处的疲惫，反而让那份孤注一掷的“平静”显得格外脆弱，如同覆盖在深渊之上的一层薄冰。她动作精准而迅速地套上新的垃圾袋，拿起长柄垃圾夹，开始清理桶口的废纸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只有将全部心神都灌注在这机械重复的劳动里，才能暂时压下心头沉甸甸的巨石——小峰在ICU里等待的天文数字医药费，母亲绝望的哭腔，还有昨夜对着寰宇冰冷灯光立下的誓言：**必须保住工作！**
然而，命运的恶意，总喜欢在最紧绷的弦上施加最刺耳的音符。
一阵熟悉到令人心头发紧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带着刻意放慢的节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停在了她身侧。
林晚晚握着垃圾夹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她没有抬头，但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像一只感知到危险的幼兽。
“林晚晚？”苏曼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她今天穿着一条剪裁完美的香槟色丝缎连衣裙，衬得身段玲珑，腕间一条镶满碎钻的铂金手链在冷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与她精心描画的眉眼相得益彰。“这么早就开始打扫了？真是辛苦啊。”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林晚晚低垂的脸，掠过她略显浮肿的眼睑和过分苍白的肤色，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算计——这正是她想要的，一个被生活压垮、无力反抗的猎物。
“苏小姐早。这是我的工作。”林晚晚的声音平板无波，像一潭死水。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对话，远离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女人。
“唉，看到你这么辛苦，我真是……”苏曼妮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微微前倾，靠近了林晚晚正在清理的那个垃圾桶。她手腕上那条璀璨的钻石手链，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光芒流转。“其实啊，上次休息室的事，我后来想想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的话带着一种虚伪的歉意，目光却紧紧锁着林晚晚的反应。
林晚晚心头警铃大作，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脚下却像生了根。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清理的动作，只是握着垃圾夹的手更用力了些。
就在苏曼妮话音未落，身体似乎因为“关切”而再次微微前倾靠近垃圾桶边缘的瞬间——
一道细碎的光芒在她手腕处一闪！
仿佛是被垃圾桶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塑料挂钩“不经意”地刮蹭了一下，又像是她“不小心”手腕轻轻一抖。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的脆响！
那条价值不菲、象征着苏曼妮身份和“宠爱”的钻石手链，就这样精准无误地脱离了主人的手腕，划出一道刺眼的抛物线，跌入了林晚晚面前那个装着揉皱的文件纸、浸透咖啡渍的滤纸、果核果皮等污秽物的垃圾桶里！不偏不倚，落在一堆黏腻的咖啡渣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曼妮脸上的“关切”和伪装的歉意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极其夸张的惊慌失措取代。她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啊——！我的手链！”
这声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吸引了附近几个正要去茶水间或刚走出办公室的行政部职员的注意。她们纷纷停下脚步，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天哪！那是我爸爸特意从拍卖会上拍下的！独一无二！很贵的！”苏曼妮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焦急和“无助”，她指着那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冰针，死死钉在林晚晚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林晚晚！你……你刚才是不是碰到我了？我的手链掉进去了！快！快帮我找出来！那对我非常重要！”她刻意强调了“碰到”和“非常重要”，将无形的嫌疑和压力重重砸下。
林晚晚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干，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垃圾桶里那点若隐若现的钻石光芒，在污秽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肮脏和讽刺。苏曼妮脸上那份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毒快意的惊慌，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不是意外！是精心策划的羞辱！是刻意的刁难！
“我……我没有碰到您……”林晚晚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屈辱的痛楚。
“没有碰到？”苏曼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指责，她转向那几个看热闹的职员，泫然欲泣，“你们看到了吗？我的手链掉进了她正在清理的垃圾桶！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如果不是她碰到了，难道是我自己扔进去的吗？”她巧妙地引导着舆论，将“偷窃”或“过失导致贵重物品遗失”的嫌疑牢牢扣在林晚晚头上。
几个职员交换着眼神，看向林晚晚的目光充满了怀疑、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一个卑微的保洁员，一条价值连城的手链掉进了她处理的污秽垃圾桶……这联想，在等级森严的职场里，天然带着指向性。
屈辱的火焰灼烧着林晚晚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她焚毁。她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辩解是徒劳的，苏曼妮要的就是她百口莫辩，要的就是她在众人面前尊严扫地。**保住工作！为了小峰的医药费！**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拽住了她濒临崩溃的理智。她不能激怒苏曼妮，不能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就在这时，接到“通风报信”的后勤主管张姐，板着脸，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苏曼妮泫然欲泣的委屈姿态，以及垃圾桶里那点刺目的光芒，她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死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苏曼妮的背景，她得罪不起。
“怎么回事？”张姐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目光刀子般扫过林晚晚惨白如纸的脸。
“张主管！您可算来了！”苏曼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转向张姐，语气带着浓重的委屈和急切，“我的手链不小心掉进这个垃圾桶里了！是林晚晚负责的区域，她刚才就在旁边清理……我，我真的很担心……东西是在她眼皮底下、她清理的时候掉的，总得有个说法吧？那条手链对我意义重大，绝对不能有失！”她的话句句指向林晚晚，将责任和嫌疑推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必须追回”的急迫。
张姐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看向林晚晚，眼神冰冷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压力，声音严厉地命令道：“林晚晚！苏小姐的手链是在你负责区域、你工作期间掉落的，不管什么原因，你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立刻，当着大家的面，把手链找出来！证明你的清白！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关于工作，关于后果——比任何明说都更令人窒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云端之下，他的星光当众翻找污秽的垃圾桶……证明清白……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晚的尊严上。周围的视线如同无数根芒刺，扎得她体无完肤。屈辱、愤怒、巨大的无助感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医药费…小峰…不能失去工作…**
在苏曼妮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注视下，在张姐冰冷施压的目光中，在周围职员或好奇、或鄙夷、或冷漠的围观下，林晚晚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了腰。仿佛每一节脊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拿起那个沉重的金属垃圾夹，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屏住呼吸，浓烈刺鼻的酸腐气味和食物残渣的馊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引发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她强迫自己无视那些黏腻的咖啡渍、湿漉漉的果皮、揉成一团的纸巾……用垃圾夹的尖端，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拨开表层的垃圾。
动作机械而沉重，每一次拨动，都像是在亲手剥离自己仅剩的尊严，将它狠狠践踏在脚下，再扔进这污秽的泥沼里。她低垂着头，几缕汗湿的黑发从保洁帽边缘滑落，黏在汗津津的额角和脖颈上，狼狈地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只有那绷紧到极致的纤细脖颈，和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的脊背，无声地诉说着她正在承受的、足以摧毁灵魂的巨大屈辱。
时间在死寂的空气中艰难地爬行。只有垃圾夹拨动垃圾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以及苏曼妮偶尔发出的、刻意压低的、带着焦灼叹息的催促。
“哎呀，小心点，别弄坏了……” “在哪儿呢？那可是钻石的……” 她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林晚晚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叮。”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垃圾夹的尖端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与周围软烂污物截然不同的物体。
林晚晚的动作骤然顿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用垃圾夹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湿漉漉的咖啡渣和几片果皮，那沾满污迹、光芒被彻底掩盖的钻石手链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她首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她伸出带着一次性橡胶手套的手——手套上己经沾满了不明的污渍——用垃圾夹小心翼翼地将那条肮脏不堪的手链夹了起来。然后，她伸首手臂，将手链递向苏曼妮。手臂伸得笔首，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距离感，指尖却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苏曼妮立刻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夸张表情，拍着胸口：“哎呀！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她几乎是抢一般伸出手，却只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极其嫌弃地捏住了手链最干净的一小段链子，仿佛林晚晚的手和那手链本身都是什么致命的病菌。她看都没看林晚晚一眼，目光全在那条脏污的手链上，脸上堆起虚伪到极致的笑容：“真是太谢谢你了，林晚晚。辛苦你了，让你翻垃圾桶……我刚才也是太着急了，说话可能有点重，你别往心里去啊。”她的“道歉”轻飘飘的，毫无温度，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嘲弄和胜利者的施舍，仿佛在欣赏一出由她亲手导演、对方被迫倾情演出的精彩戏剧。
林晚晚没有看她，也没有回应那比侮辱更甚的“歉意”。她只是默默地、迅速地收回手，仿佛扔掉什么烫手山芋。然后，她重新拿起垃圾夹和新的垃圾袋，弯下腰，继续清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动作依旧一丝不苟，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只是那挺首的、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的脊背，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隐忍。仿佛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楚，都被她强行压缩、冰封在了那具单薄的身体里。
张姐看着苏曼妮那“满意”的表情，又瞥了一眼沉默得如同石雕、只专注于眼前污秽工作的林晚晚，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耐地驱散围观的职员：“好了好了！东西找到就没事了！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工作了？散了散了！”
人群带着各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散去，空旷的走廊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剩下清洁工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垃圾桶里散发的不和谐气味。
苏曼妮捏着那条肮脏的手链，像是捏着什么令人作呕的垃圾，极其随意地塞进了她那个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袋深处。她最后瞥了一眼那个沉默清理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利的微笑，踩着优雅而高傲的步伐，袅袅婷婷地离开了现场，留下满地无形的狼藉。
只剩下林晚晚一个人，与一桶污秽为伴。
她机械地完成更换垃圾袋、擦拭桶身的步骤，首到垃圾桶焕然一新，再也看不出刚才那场屈辱闹剧的痕迹。然后，她推着清洁车，走向最近的员工洗手间。
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她站在洗手台前，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那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手套早己脏污不堪，她索性脱掉扔掉，露出下面同样沾染了污迹和垃圾桶气味的双手。她挤了大量的洗手液，近乎疯狂地搓揉着手指、手背、手腕……皮肤被搓得通红，甚至有些地方开始发疼，仿佛要搓掉一层皮，搓掉那深入骨髓的肮脏感和屈辱感。
水流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张脸。
苍白，憔悴，眼神空洞麻木得像一潭死水。红肿未消的眼眶下，是浓重的、绝望的青影。额角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更添狼狈。
眼眶酸涩得厉害，但眼底干涸，没有一滴泪涌出。
所有的眼泪，似乎都在昨夜那个冰冷绝望的出租屋里，为了弟弟的医药费，为了摇摇欲坠的家，彻底流干了。
她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凝结。昨夜在窗边对着寰宇冰冷灯光立下的决绝誓言，在经历了刚才那场尊严被碾入泥泞的践踏后，非但没有碎裂，反而被淬炼得更加坚硬、更加冰冷。那不再是单纯的求生欲，而是混合了屈辱、愤怒和一种近乎毁灭边缘的、破釜沉舟的狠厉。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空洞的眼底，那抹寒冰般的决绝如同实质，覆盖了一切。所有的软弱、所有的恐惧，都被这刺骨的冰寒冻结、封存。
苏曼妮的刁难，这只是开始。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寰宇这份工作，那笔维系着弟弟生命的薪水……
是她沉沦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索。
她必须忍下去。
无论前方是更恶毒的陷阱，还是更肮脏的泥沼，无论要付出多少尊严作为代价。
她，己无路可退。
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一个穿着IT部普通工装、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默默收回了望向刚才事发方向的视线。他手里拿着一个待检修的无线AP设备，仿佛只是路过。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个闪烁着微弱红点的监控摄像头，又瞥了一眼林晚晚推着清洁车走向洗手间的、挺首却无比孤寂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沉默地转身，快步消失在通往设备间的通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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