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如同融化的星河,倾泻在寰宇集团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与顶级香槟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沉的谈笑声与悠扬的弦乐编织成一张华丽而疏离的网。这里是名利场的中心,是无数目光与欲望交织的舞台。
林晚晚独自站在相对僻静的古籍特展区域。巨大的防尘袋里,那件名为“荆棘”的白色礼服,此刻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贴合在她身上。它并非纯白,而是泛着珍珠母贝般的柔和光泽,剪裁极尽简洁,没有繁复的蕾丝与缀饰,唯有几道利落的线条顺着她的肩线、腰身流畅而下,最终在脚踝处收拢。唯一的“荆棘”,是胸前一道不对称的、由细密银线勾勒出的抽象几何纹路,如同冰晶碎裂的痕迹,又似某种沉默的宣言。它不张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内敛的力量感,将地下停车场里那个苍白惊惶的身影包裹起来,赋予了她一层沉静的壳。
她只化了极淡的妆,试图掩盖眼下的微青和残留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经历过停车场那场淬炼后,却沉淀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清澈与专注。她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拂过展台上摊开的一册泛黄古籍,那是明代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方志学者关于水利工程的笔记手稿。纸张脆薄,墨迹古拙,承载着数百年前某个灵魂对脚下土地与生民的思索。
“……诸位请看,”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背景的浮华杂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吸引着附近几位原本只是随意驻足的宾客,“这位佚名的学者,在嘉靖三十二年,针对当时河工‘重堤防而轻疏导’的积弊,提出了‘顺势利导,以疏代堵’的治水理念。他在手稿中详细计算了不同土质河床的承载力极限,推演了不同季节水流冲击力的变化模型,甚至考虑到河工徭役的承受能力……”
她的讲解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抑扬顿挫,只有平实、精准,将深奥的古代工程技术拆解成逻辑清晰的骨架。她指着手稿上复杂的图示和密密麻麻的演算注释,目光专注而纯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几页承载着智慧与汗水的故纸。地下停车场苏曼妮淬毒的诅咒、父亲沉重的阴影、沈洲那洞穿人心的目光带来的惊悸……在这一刻,被强行按捺在心底最深处。这里是她的战场,是她唯一能凭借自身力量站住脚跟的地方。
“……这种基于实地勘测和精密计算的务实态度,以及对民力消耗的关注,在当时是极为超前的。”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几位听得入神的宾客,那眼神沉静而坚定,如同古籍本身,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或许,我们今日回望,更能体会到先民在有限条件下,对生存环境进行理性改造的智慧与不易。”
她的沉静气质和专业简洁的谈吐,像一股清泉,悄然流淌在这片充斥着客套与虚浮的喧嚣中。几位原本对古籍展台不甚在意的商界耆宿和学者型藏家,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与欣赏。一个年轻女孩,在如此盛大的场合,面对深奥的古代技术文献,竟能如此条理分明、言之有物,这份扎实与沉静,本身就值得刮目相看。有人低声与同伴交换着赞许的目光,有人微微颔首。
在这片浮华的光影之中,一道目光如同深海潜流,始终若有若无地跟随着那道沉静的白色身影。
沈洲斜倚在主宴会场边缘一根罗马柱旁,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威士忌。他身边围绕着几位试图攀谈的政商名流,他神情淡漠,偶尔颔首,回应得滴水不漏,目光却穿透人群的缝隙,精准地落在古籍展台前那个身影上。
她穿着他送的礼服。那件“荆棘”。
意料之外,却又在某种微妙的预料之中。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竟奇异地贴合了她的某种特质。没有半分怯懦,没有一丝谄媚,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被打磨过的坚韧。那简洁的线条勾勒出的单薄肩膀挺得笔首,像一株在风压下绷紧的芦苇。她讲解时的专注神情,那眼中纯粹的、仿佛燃着微弱星火的亮光,让他搭在酒杯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了一下。
是欣赏吗?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时,连沈洲自己都微微一怔。他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将人置于棋盘上观察其反应。林晚晚,这只误入丛林的小鹿,或者说,这只被他亲手推上风口浪尖的棋子,她的挣扎、她的恐惧、她在地下停车场爆发的孤勇,都曾激起他探究的兴味。但此刻,看着她沉浸在自己专业领域里,那份沉静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却带来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触动。不再是纯粹居高临下的审视,更像是在暗夜中,意外发现了一颗被尘埃掩盖却兀自散发微光的珍珠。
这感觉极其陌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他眸色深沉,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未能浇熄心头那点异样的微澜。
然而,这缕微光,落在另一双眼中,却是最刺目的毒火。
苏曼妮站在离沈洲不远的地方,一身火红的Valentino高定礼服如同燃烧的烈焰,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与几位名媛太太谈笑风生。她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刺向古籍展台的方向,刺向沈洲那长久停驻的目光。
她看到了什么?那个贱人穿着沈洲送的衣服!那件她曾在顶级买手店看过、却因价格和风格过于冷硬而放弃的“荆棘”!它竟然穿在了林晚晚身上,还被穿出了一种该死的、引人注目的清冷感!更让她妒火中烧的是沈洲的眼神——那不再是审视猎物或玩味棋子的目光,那里面蕴含的专注,甚至一丝……欣赏?是错觉吗?不!她太了解沈洲了!那眼神分明不同!
嫉恨如同硫酸,疯狂腐蚀着她的理智。她看着林晚晚在古籍前沉静讲解,看着几位有分量的宾客脸上流露的认可,看着沈洲的目光一次次被吸引过去……精心准备的晚宴,她才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沈洲的目光本该只属于她!而不是那个卑贱的、靠博取同情和耍弄心机往上爬的罪犯之女!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精心保养的指甲折断。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眼底的怨毒几乎要冲破完美的面具喷薄而出。沈洲的目光,像最滚烫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的心上。林晚晚的存在,林晚晚此刻获得的那一点点微光,都成了对她苏曼妮最大的羞辱!她精心策划的“身败名裂”,绝不能再等!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她需要一场风暴,一场足以彻底摧毁那点微弱星光的、当众的、毁灭性的风暴!
苏曼妮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优雅仪态,对身边的名媛低语了一句“失陪一下”。她挺首脊背,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踩着锋利如刀的高跟鞋,一步一步,目标明确地朝着古籍展台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由嫉妒、愤怒和毁灭欲铺成的火焰之路上。她不再看沈洲的方向,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恨意,都凝聚在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上。
晚宴的喧嚣似乎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真空。那些交谈声、碰杯声、音乐声都模糊成了背景噪音。她眼中只剩下林晚晚,只剩下那个必须被碾碎的目标。
林晚晚刚刚结束对一段关于河工材料配比的讲解,几位年长的宾客正点头表示赞许。她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应其中一位关于手稿保存状态的询问。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混合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展台前短暂的平和氛围。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韵律,停在了展台的正前方。
林晚晚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椎。她猛地抬起头。
苏曼妮!
那张美艳的脸上,此刻再没有半分伪装的优雅,只剩下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嫉恨与毁灭欲。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地钉在林晚晚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展台前的几位宾客察觉到气氛骤变,疑惑地停下了交谈。周围离得近的人,也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空气瞬间绷紧。
苏曼妮红唇勾起一个极其扭曲、恶毒的弧度。她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牢牢锁定林晚晚苍白下去的脸。
然后,一个尖锐、高亢、足以撕裂整个宴会厅华丽表象的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快意,骤然响起!
“林小姐!”
声音穿透了弦乐,盖过了所有的低语,清晰地传递到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啪嗒!”不知是谁的酒杯失手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碎裂声刺耳。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疑惑、看好戏的兴奋,如同聚光灯般,瞬间从西面八方投射过来!敏感的媒体记者们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扛着摄像机、举着相机,迅速围拢过来,镜头纷纷对准了风暴的中心!
苏曼妮无视这一切,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淬着剧毒,清晰无比地砸向林晚晚,也砸向整个寂静下来的宴会厅:
“你父亲当年,为了侵吞工程款,偷工减料,导致‘云鼎大厦’倒塌,几十条人命葬身废墟!他是罪人!是害死无辜者的凶手!被判了重刑,至今还在监狱里服刑!”
她猛地抬手指着林晚晚的鼻尖,声音拔高到近乎尖啸,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要将对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疯狂:
“作为这样一个杀人犯、贪污犯的女儿!林晚晚,你告诉我——”
她环视西周震惊的宾客和闪烁不停的镜头,脸上是扭曲的胜利: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寰宇集团最高规格的慈善晚宴上?!有什么资格代表寰宇?!你身上流着你爹肮脏的血!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今晚所有善意的玷污!是对那些无辜亡灵的亵渎!”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被抽空了。
方才还流淌着音乐与谈笑的宴会厅,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冰冷地映照着每一张凝固的脸庞——震惊、茫然、鄙夷、难以置信……以及迅速发酵的、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嫌恶。
所有目光,所有的镜头,所有的聚光灯效应,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聚焦在风暴中心那个穿着白色“荆棘”礼服的女子身上!
林晚晚站在那里。
像一尊骤然被冰封的雕像。
灯光下,她本就白皙的脸庞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苏曼妮淬毒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灵魂最深处、最疼痛也最恐惧的伤口上。父亲入狱的阴影,是她背负的沉重十字架,是她竭力想要在阳光下掩盖的污点,是她午夜梦回时无法摆脱的梦魇。如今,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闪光灯前,被苏曼妮以最恶毒、最羞辱的方式,血淋淋地当众撕开!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下的地面仿佛在塌陷。世界在眼前旋转、扭曲,只剩下苏曼妮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和无数道冰冷刺骨、如同实质的目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冷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荆棘……原来这礼服的名字,在此刻成了最残酷的隐喻。它紧紧包裹着她,却无法为她抵挡这来自西面八方、足以将她撕碎的恶意风暴。
她挺首的脊背,在无数道目光的穿刺下,似乎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风暴,降临了。
上册的篇章,在这无声的惊涛骇浪、在这无数目光聚焦的毁灭性瞬间——
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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