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盘踞在“悦来旅社”狭小逼仄的309房间。昨夜胃部那阵熟悉的、令人心慌的绞痛,在黎明时分才稍稍平息,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空乏。林晚晚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薄毯里,听着隔壁房客粗鲁的咳嗽声和走廊里早起的喧哗。弟弟晓阳的医药费催缴单,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屏幕上,卡通兔子那夸张的笑容显得格外刺眼——那是她昨夜勉强完成、用以换取微薄报酬的订单,账户里可怜的数字,甚至不够支付今天稍好一点的食物。
就在她挣扎着坐起身,准备继续在招聘网站那令人绝望的海洋里徒劳投掷简历时,枕边那部老旧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林晚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恐惧几乎是本能地攫住了她。是催债的?还是……苏曼妮那边又有什么新花样?自从被寰宇开除、身败名裂后,每一个陌生的来电都像是一道催命符。她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指尖冰凉,迟迟不敢按下接听键。
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划开了接听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喂?”
“您好,请问是林晚晚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温和、带着点书卷气的男声,语气礼貌而清晰。
“我是。”林晚晚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声音紧绷。
“林小姐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筑梦空间’建筑设计工作室的陆哲。”对方自报家门,“我们在一个设计师交流社区看到了您发布的一些空间构思草图,虽然是非专业作品,但其中的灵气和对空间感的把握非常吸引我们。”
林晚晚愣住了。“筑梦空间”?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那些草图……她确实在某个极度苦闷的夜晚,为了宣泄无处安放的设计冲动,随手发过几张潦草的线稿,混杂在一堆求职信息里。灵气?欣赏?这些词离她的现实世界太遥远了。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发白。
“我们工作室刚成立不久,规模很小,目前正在寻找一位有潜力的助理绘图员。”陆哲的声音继续传来,温和却带着真诚,“我们关注的是设计本身的可能性,而非其他无关的背景。如果您目前还在寻找工作机会,不知是否有兴趣来我们工作室面谈一下?地址稍后可以短信发给您。”
“不介意……过去?”林晚晚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了对方话语中最关键的部分,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疑虑如同冰火交加。天上掉馅饼?还是苏曼妮精心设计的又一个陷阱?一个专门针对她此刻绝望处境的、带着诱饵的陷阱?用一份“工作”来羞辱她,或者套取她调查的信息?
“是的,林小姐。”陆哲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笃定,“我们只关心你手上的功夫和脑子里的想法。过去如何,那是别人的定义,不是我们的考量标准。希望有机会当面交流。”
挂断电话,林晚晚久久无法回神。手机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条短信,是一个位于城市创意产业园区的地址。她盯着那条短信,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劫后余生般的希望,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能信!她对自己说。苏曼妮的手段有多狠辣,她领教得太深刻了。这很可能就是一张网。
她猛地坐首身体,顾不上胃里隐隐的不适,扑到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前。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发抖。她必须查清楚!她打开浏览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筑梦空间 建筑设计 海市”……“陆哲 建筑师”……“海归 建筑设计”……
搜索结果缓慢地加载出来。信息不多,但足够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确实是一家新近注册成立的小型建筑设计工作室,办公地点就在短信提供的创意园。创始人是两位年轻的合伙人,陆哲和另一位女性合伙人江映雪。有零星几篇行业报道提到他们刚从国外顶尖建筑学院毕业归来,带着理想主义色彩创办了这家工作室,专注于小型公共空间和社区改造项目,尚未有大型建成作品,但在一些概念竞赛中崭露头角。背景……干净得几乎没有杂质,与苏家、寰宇看不出任何首接关联。
林晚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丝。不是陷阱?真的……有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一个不看她“污点”,只看她笔下线条的机会?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几乎让她虚脱。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即使不是陷阱,这份“工作”也像是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她不能失败。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晚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房间里,进行了一场无声的战争。胃部的隐痛被她强行忽略,隔壁的噪音被屏蔽,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她翻出自己珍藏的、早己泛黄的速写本,那上面是她学生时代走遍城市角落画下的建筑细节、空间光影。她重新审视那些线条,回忆当时捕捉到的空间情绪。她找出仅存的几份相对专业的图纸作业,仔细揣摩制图规范。
面试那天,她穿上了自己最整洁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米色衬衫,一条深色牛仔裤。对着旅社卫生间那面布满水渍的模糊镜子,她将一头乌黑的长发仔细地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却带着憔悴的额头。镜中的眼睛,虽然难掩疲惫,但深处那簇执拗的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仔细检查了带来的资料:几份精心挑选的手绘速写,一份能代表她最高水平的CAD制图作业(虽然是用盗版软件完成的),还有那份泛黄的速写本。
“筑梦空间”工作室位于创意园区一栋老厂房的顶层改造空间。没有寰宇设计部那种令人窒息的奢华与冰冷压迫感,这里充满了工业风的粗犷与年轻设计师特有的活力。的红砖墙,高大的落地窗透进充足的天光,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模型材料和图纸,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咖啡和新鲜打印图纸的味道。几个同样年轻的员工在各自忙碌,氛围轻松而专注。
接待她的是陆哲本人。他看起来比电话里的声音更年轻,穿着简单的深灰色毛衣和卡其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温和而专注,带着学者般的沉静气质,没有半分审视或怜悯。
“林小姐,欢迎。我是陆哲。”他伸出手,笑容真诚。
“陆先生您好。”林晚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递上自己准备的资料,手心微微出汗。
面试过程出乎意料的首接。陆哲没有问任何关于她“过去”的问题,也没有过多关注简历上的空白。他翻看着她的速写本,目光在那些捕捉建筑光影、空间节奏的线条上停留了很久,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他抽出其中一张描绘老弄堂转角楼梯间光影变化的速写:“这张的透视和空间感抓得非常准,光影处理也很有味道。这种对细微空间的敏感度,是设计里很难得的天赋。”
林晚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看重这些纯粹出于热爱而非功利的涂鸦。
接着,陆哲又仔细看了她的CAD图纸,指出了几处细节上的规范问题,语气是探讨而非指责:“这里标注的线型选择可以更优化,让图纸表达更清晰。不过整体逻辑和空间表达没有问题,基础很扎实。”他放下图纸,看向林晚晚,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认真,“林小姐,我们工作室刚起步,项目不大,节奏也可能很快。助理绘图员的工作会很基础,也很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你确定愿意加入我们吗?”
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没有对“污点”的避讳,只有对设计本身的探讨和对工作的坦诚要求。这种纯粹的、基于专业的交流,是林晚晚在寰宇之后从未感受过的。
“我愿意!”林晚晚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随即又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不怕辛苦,也不怕琐碎。只要能重新拿起笔,能继续做设计相关的工作,什么基础工作我都愿意学,愿意做好!”
陆哲看着她眼中燃烧的、近乎虔诚的光芒,那是被现实狠狠捶打过却仍未熄灭的热爱之火。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欢迎加入‘筑梦空间’,林晚晚。下周一,可以来报到吗?”
“可以!我一定准时到!”林晚晚用力握住那只温暖干燥的手,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她生生压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走出那栋充满阳光和松节油味道的老厂房,深秋微凉的空气拂过面颊。林晚晚站在园区里,抬头望了一眼被高楼切割出的湛蓝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胃部的绞痛似乎减轻了,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光。
活下去,查下去。
新的起点,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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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寰宇集团顶层。
周铭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将一份新的简报递交给沈洲。
“目标今日动向:上午前往城北创意产业园‘筑梦空间’工作室,停留约两小时。经查,该工作室为新成立小型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陆哲、江映雪,均为海外名校建筑学硕士毕业,背景单纯,与苏氏、寰宇均无商业往来。初步判断,目标获得了一次工作面试机会。”
沈洲的目光从屏幕上关于“云鼎大厦”异常结构数据的复杂分析图上移开,落在简报上那行“获得工作面试机会”的字样上。他面无表情,只是指间夹着的烟,烟灰无声地又积长了一截。
“知道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那只是一条最普通的商业信息。
周铭微微颔首,无声退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旧在阳光下运转不息。沈洲端起早己凉透的咖啡杯,却没有喝。林晚晚那张在廉价旅馆里苍白倔强的脸,与此刻简报上“面试机会”的字样重叠。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允许她挣扎,允许她寻找出路,但这出路,是否最终会引向更危险的境地?他捻灭了烟蒂,那一点猩红在昂贵的水晶烟灰缸里彻底熄灭。窗外的阳光明媚,却丝毫照不进这间冰冷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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