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保洁部工具间深处。空气里消毒水味混着尘埃,沉甸甸压着肺叶。林晚晚蜷缩在废弃文件柜与冰冷墙壁构成的狭小夹角里,这里是她唯一的“画室”——一个布满灰尘、被遗忘的角落。心脏还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顶层那场灾难带来的冰冷余悸。速写本丢了,像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心脏,留下空洞洞的疼。张姐那双刻薄的眼睛仿佛无处不在,随时会穿透这单薄的遮蔽,将她揪出去示众。
她需要宣泄,需要抓住点什么,才能不被这灭顶的恐慌彻底吞噬。颤抖的手指捏着一截短得可怜的铅笔头,在从废纸堆里捡来的、边缘毛糙的纸片上,近乎凶狠地划拉着。没有构图,没有章法,只有一股蛮横的、几乎要将纸面戳破的情绪在驱使。线条混乱、急促、带着压抑的力道,深深浅浅地勾勒出一个冷硬的轮廓——宽阔的肩膀撑起昂贵西装的挺括线条,下颌线绷紧如刀锋,颈侧微微凸起的筋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没有画上具体的五官,只有一片象征性的、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覆盖在脸部的位置,如同深渊。那是沈洲。一个仅仅在电梯口短暂一瞥,就用无形的威压将她钉在原地,几乎碾碎她所有勇气的存在。她画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向她倾轧而来的、冰冷沉默的山岳,是她所有恐惧的具象化身。
“啪!”
铅笔芯不堪重负,应声折断,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绝望的深痕。林晚晚猛地停手,像被那纸上无形的威压烫到,仓皇地将铅笔头丢开,胸口剧烈起伏。画纸上那个只有轮廓、没有面容的压迫性身影,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渺小与不堪一击。她慌乱地将画纸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这令人窒息的幻影,然后用力塞进工装裤最深的口袋里,像藏起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 * *
“林晚晚!林晚晚!死哪儿钻沙去了?还不滚出来!”
张玉芹那极具穿透力的尖利嗓音,像淬了冰的锥子,猛地扎破了地下室的沉闷。工具碰撞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竖着耳朵的寂静。
林晚晚浑身一僵,心脏骤然沉到谷底。她慌忙从藏身处钻出来,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裤腿,低着头快步走向声音来源。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口袋里的纸团硌着她的大腿,提醒着她刚刚失控的宣泄。
张玉芹双手叉腰站在工具间门口,厚重的粉底也盖不住她脸上那种幸灾乐祸的冰冷。她细长的眼睛像探照灯,上下扫射着林晚晚,嘴角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哟,舍得出来了?挺会找地方躲清闲啊!”
林晚晚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张姐…您找我?”
“我找你?”张姐嗤笑一声,刻意拔高了音调,确保每一个角落的保洁员都能听见,“我可请不动你这尊大佛!是顶层!总裁办的周铭周助理!”她满意地看着林晚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如同被宣判的囚徒。“点名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听清楚了没?是‘点名’!”她故意拖长了这两个字,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林晚晚,“说吧,小蹄子,你到底在顶层捅了多大的篓子?地毯那事儿还没完,又惹出什么幺蛾子?连周助理都亲自‘请’你了!”
“周助理?”
“顶层?总裁办?”
“她真被上面点名了?”
“啧,才来几天啊,这是要完蛋了吧?”
“肯定没好事,看张姐那脸色…”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细碎却清晰的议论声像毒蜂一样嗡嗡响起,带着好奇、同情,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井下石。几道目光聚焦在林晚晚身上,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示众的标本。
“我…我不知道…”林晚晚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周助理…顶层总裁办…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她脑海中炸开,只剩下沈洲那张毫无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传唤?为了地毯?还是为了…那个本子?无论哪一个,都足以将她彻底碾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不知道?”张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尖利的冷笑,“装得倒挺像!赶紧的,收拾你那副丧气样子滚上去!别让周助理等久了,到时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惹人厌的苍蝇,“滚!”
林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脚步的。通往员工电梯的走廊在她脚下扭曲、拉长,像一个通往断头台的冰冷隧道。身后那些细碎的议论声紧紧追随着她:
“看见没?点名道姓…”
“肯定闯大祸了,周助理那是沈总跟前第一人…”
“完了完了,这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指不定还得赔钱呢…”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重的腥甜,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瘫倒。脑海里只剩下口袋里的纸团和遗失的本子,像两道催命符。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 * *
顶层,总裁办公室。
绝对的寂静被恒温空调低微的送风声衬托得更加空旷、冰冷。昂贵的紫檀木办公桌后,沈洲并没有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那本边缘卷角、显得格格不入的旧速写本摊开在他面前。
他的目光略过那幅令他第一次驻足、名为“晨曦·寰宇”的磅礴画作,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角落,一幅不起眼的速写上。画面极其简单:一个穿着宽大灰色保洁工装的背影,微微佝偻着,正奋力拖拽着一个巨大到夸张的黑色垃圾袋。袋子沉重无比,勒得那人肩膀的轮廓都向下塌陷变形。背景是模糊的、堆满杂物的昏暗走廊一角,光线吝啬地吝啬。笔触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线条滞涩却精准,将背影所承载的、日复一日几乎要将脊梁压断的辛劳与麻木,刻画得淋漓尽致。
沈洲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疲惫佝偻的轮廓边缘轻轻划过。这卑微沉重的背影,监控画面里那个慌乱推着清洁车撞上地毯的瘦小身影,张玉芹口中那个“手脚可能不干净”、“心气儿高”的林晚晚,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形成一种奇异的、难以调和的撕裂感。能画出“晨曦·寰宇”那种喷薄生命力与壮阔格局的人,笔下竟也能流淌出如此沉郁卑微、浸透生活重量的线条。
这个林晚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速写本里那个敏感而富有力量的灵魂,与现实中被张玉芹告状、即将被传唤上来的、据说“有问题”的保洁员,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张玉芹的暗示,是确有其事,还是……某种低劣的职场倾轧?
深眸之中,探究的光芒沉淀下来,变得更加幽邃难测。他合上速写本,并未放回抽屉,只是随手将它放在了办公桌触手可及的一摞重要文件上方,像放置一件待解的谜题。
* * *
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金属线条的深色木门,在林晚晚眼前如同巨兽的咽喉。她站在门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留下刺骨的冰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带来沉闷的痛感。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细微打颤的声音。口袋里那团皱巴巴的画纸,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大腿发麻。
“林小姐,请进。”周铭助理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像最后的宣判。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一股混合着顶级雪松木香、冷冽空气以及无形威压的气流瞬间将她包裹、淹没。办公室大得惊人,落地窗外是城市渺小的天际线,更衬得室内空旷而冰冷。巨大的紫檀木办公桌后,沈洲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身影挺拔而冷硬,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黑色山峦。他抬眸看过来,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她摇摇欲坠的防御。那视线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她是一件需要被评估的瑕疵品。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林晚晚感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窒息感汹涌而来。她僵立在门口,一步也挪不动,只能死死攥着工装裤粗糙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晚晚。”沈洲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他随手拿起桌上那本熟悉的旧速写本,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封面上,如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杖。“解释一下,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你在顶层东侧走廊,推着清洁车撞上地毯的行为。”他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以及,这个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休息室。”
速写本!它果然在这里!林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跳。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里面所有的画!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瞬间将她淹没,比被张姐当众辱骂更甚百倍。她的秘密,她内心深处那些不能见光的宣泄和渴望,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个她最恐惧的男人面前。
“我…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得不成样子,大脑一片空白。沈洲强大的气场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她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目光扫过那本速写本,更是让她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刻消失。
“清洁车,”沈洲的指尖在速写本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叩击声,每一下都敲在林晚晚紧绷的神经上,“失控?”
这冰冷的质问终于刺破了林晚晚因恐惧而冻结的思维。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羞耻。她猛地抬起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但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是意外!”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沈总,真的是意外!我当时…在整理工具,没注意到地毯边缘卷起来了,车轮被绊了一下…我立刻就想办法处理污渍了,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语速很快,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可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沈洲手中的速写本,那才是真正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死寂。沈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那审视的压力几乎让林晚晚再次窒息。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勇气,混杂着对速写本刻骨铭心的不舍,猛地冲破了恐惧的牢笼。她几乎是豁出去般地,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沈总…那个本子…”她指着沈洲手边的速写本,指尖抖得厉害,“它…它对我很重要!真的…非常重要!请您…请您把它还给我,好吗?”最后几个字,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
沈洲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在他面前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女孩,竟会鼓起勇气索要失物,尤其是在他明显掌控着局面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速写本拿在手中,随意地翻开。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的目光掠过几页,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幅——或许是“晨曦·寰宇”,或许是那张疲惫的背影,林晚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些画,”沈洲抬起眼,深不可测的目光重新锁住她,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探究,“灵感,从哪里来的?”
问题出乎意料。林晚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他想问什么?是在试探她是否“心气儿高”,还是在质疑她的能力?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飞转,解释“晨曦·寰宇”的灵感来源?那会暴露她更多。解释那张背影?那可能显得她心怀怨怼。在沈洲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她感到自己的思维几乎要再次冻结。
最后,她选择了最模糊、也最安全的答案。她垂下眼帘,避开那锐利的目光,声音低而谨慎,像在冰面上行走:
“只是…观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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