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台阶硌着林晚晚酸痛的尾椎骨，寒意透过单薄的工装裤料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己经很久，手臂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臂弯里，像一只试图缩回壳中却找不到出口的蜗牛。窗外那片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此刻在她空洞的眼中，只是模糊晃动的光斑，是另一个遥远宇宙的背景板。
“恪守本分……”
“记住你的身份……”
沈洲冰冷的声音和苏曼妮含着虚假歉意的笑语，如同两股冰冷的铁链，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工具车底层，那本承载了她短暂呼吸的速写本，仿佛隔着冰冷的金属发出无声的召唤，又像是某种被封印的禁忌，提醒着她昨日的狼狈与今日的代价。她不能碰它，至少现在不能。那份卑微的“干净”，是她用透支的体力和仅存的尊严换来的，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手腕的酸痛如同无数根细针，从劳损的筋腱深处持续不断地刺出来。她松开紧抱膝盖的手臂，抬起右手，借着安全通道幽绿指示牌那点微弱诡异的光，看着自己发白发皱的指尖。热水和强力清洁剂长时间浸泡后的皮肤异常脆弱，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她用左手拇指用力按压着右手腕内侧酸胀的筋，每一次按压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带来一阵清晰的钝痛，却也奇异地驱散了部分麻木。
这痛，是真实的，是她此刻唯一能清晰抓住的感觉。
不能再坐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残余清洁剂和冰冷尘埃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撑起身体时，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巨大的疲惫感并未因短暂的歇息而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沉重。她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向孤零零停在阴影里的工具车。推车手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还有最后一项——倾倒污水桶。这是她今晚这场无妄之灾的终点。
* * *
寰宇中心顶层，总裁办公室。
流动的霓虹光影在沈洲冷峻的侧脸上无声流淌。他依旧伫立在落地窗前，目光未曾真正离开过下方那片微小的光亮区域。时间无声流逝，那个模糊的深色身影缓慢而固执地移动着，如同精密仪器上的一个零件，进行着枯燥却不容差错的重复动作。她擦了很久，那片被灯光圈出的区域，仿佛是她此刻全部的、沉重的世界。
沈洲的视线没有温度，如同观察实验室里一个意外的变量。苏曼妮下午那杯“失手”倾泻的咖啡，其用意昭然若揭。这种无聊又带着恶意的把戏，在他过往的世界里连涟漪都算不上，甚至不值得浪费一丝多余的思绪去评判。他习惯了俯瞰，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将一切不合规的、琐碎的、无价值的东西剔除或忽略。
然而此刻，楼下那个身影所展现出的那种近乎偏执的沉静和专注，却像一根极细的针，刺破了那层习以为常的漠然。她卑微如尘，惊惶如兔，却又在无人注视的深夜里，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别人强加给她的“污秽”。这种反差，比昨日她携带速写本出现在顶层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控感。
那幅速写里喷薄的生命力，与眼前这个在强腐蚀性清洁剂气味中沉默劳作的身影，在他脑中再次形成尖锐的对峙。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或者，哪一个才是她应该呈现的？他需要一个清晰的界定，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来消除这种因“异常”而生的烦躁。
他看到那身影终于首起了腰，动作带着明显的迟滞和僵硬。那片区域的灯光熄灭了，整个三层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安全通道那点微弱的绿光，像黑暗中一只诡异的眼睛。小小的身影推着工具车，消失在通往后勤通道的入口。
沈洲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脆响。他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将楼下的那场微不足道的挣扎彻底抛回属于它的黑暗角落。文件堆叠如山，屏幕上的数据流闪烁着冰冷理性的光芒。那点因观察而起的细微波澜，迅速被更宏大的事务湮没，仿佛从未发生过。一个保洁员的深夜加班，不过是这座庞大机器运转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不值得他再投注分毫的关注。
* * *
后勤通道的感应灯随着林晚晚沉重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惨白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空寂的通道墙壁上扭曲变形。推着满载污水和清洁工具的推车，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手腕的酸痛因为持续的用力而加剧，每一次推动，都仿佛有电流顺着小臂窜上肩胛。
终于抵达后门外的指定垃圾处理区。浓重的湿腐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尘埃气息。巨大的分类垃圾桶冰冷地矗立着。林晚晚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将沉重的污水桶提起来，桶壁的湿滑让她脱力的手指几乎抓握不住。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污水“哗啦”一声倾泻进巨大的厨余垃圾桶内，溅起的污点零星地落在她本就深色的裤脚上。
她看着那污点，连弯腰去擦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怔怔地站了几秒，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然后，她将空桶放回工具车，把推车锁进指定的存放铁笼。金属碰撞的“哐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她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慢慢地从寰宇中心宏伟却冰冷的后翼走出来，绕到前门广场。午夜己过，白日里繁忙喧嚣的广场空无一人，只有几盏高耸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更添萧瑟。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工装外套，却挡不住那股从心底透出来的寒意和疲惫。
抬头望向这座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顶层，某个她无法想象的、属于沈洲的空间，或许还有零星的灯光亮着，如同遥远星辰。而属于她的位置，在最深的阴影里。那场发生在三楼的、无声的“意外”和深夜的徒劳挣扎，在这座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如同从未发生。
她转过身，背对着这座象征着她此刻所有屈辱和疲惫的冰冷建筑，一步一步，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身影被昏黄的路灯拉得细长而孤独，融入城市深沉的夜色里。湿冷的夜风钻进衣领，她打了个寒噤，疲惫的眼皮下垂，只想尽快回到那个狭小却可以暂时隔绝这一切的出租屋。只是心头那沉甸甸的预感，如同这深秋夜晚凝结的露水，冰冷而清晰——麻烦，那个名为“苏曼妮”的不速之客带来的麻烦，绝不会就此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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