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重症监护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被强行挽留的衰弱气息。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医护人员偶尔压低的脚步声,更衬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陈铮站在一扇厚重的隔离门外,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布满裂痕的石像。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那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勉强成型的“最终诉说”。纸的边缘己经被他手心的冷汗浸得发软。
门内,是苏晚。
无声的战场:生命体征的囚笼
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陈铮的目光贪婪地、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痛苦,投向那个躺在病床上,被各种管线缠绕的身影。
苏晚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洁白的薄被。她的头发被修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曾经灵动如小鹿般的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呼吸很轻,很浅,完全依赖着呼吸机有节奏的、冰冷的推送。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线条平稳地起伏着,显示着生命的存在,却隔绝了所有属于“苏晚”的鲜活印记。
她像一个被精心保存的、脆弱易碎的瓷器,被安置在无菌的玻璃罩里。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那些冰冷的仪器,忠实地记录着生命体征的微弱波动。她被困在了“诺德维克”那个噩梦发生的瞬间,身体留在了这里,灵魂却不知飘向了何方。每一次探视,对陈铮而言,都是一次深入骨髓的凌迟。他看到的不是沉睡的爱人,而是自己无能、懦弱、无法保护所爱的铁证。顾言推开他时那决绝的眼神,苏晚被“清洁工”拖入黑暗前最后那声模糊的呼唤,交织成最锋利的刀刃,日夜切割着他残存的理智。
破碎的独白:纸页上的挣扎与溃败
护士轻轻推开门,示意他可以进去了。陈铮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颤抖着,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绝望。他迈步走进病房,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踩在泥泞的沼泽里。
他在苏晚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僵硬。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呼吸机单调的“嘶…嘶…”声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像某种残酷的倒计时。他摊开手中那张被汗水浸软的纸,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晚晚…”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仅仅吐出这两个字,喉咙就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灼痛难忍。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看向纸上的字迹。那些他反复斟酌、试图表达愧疚、思念、痛苦和承诺的文字,此刻在苏晚毫无生机的沉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空洞、甚至…虚伪。
他艰难地念着:
“我…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那天晚上,如果我反应再快一点,如果我…”
念到这里,他猛地顿住。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这些“如果”有什么用?它们能唤醒苏晚吗?能改变顾言冰冷的墓碑吗?能抹去他灵魂深处那个懦弱、迟疑、最终导致一切发生的自己吗?不能!这些“如果”只是他用来逃避现实、减轻负罪感的遮羞布!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他试图继续念下去,但纸上的字迹开始在他眼前模糊、扭曲、跳动,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徒劳。
“我…我会等你…无论多久…我会…”
“我会”什么?他能做什么?他连自己都快要被愧疚和恐惧吞噬了!他连面对顾言母亲的目光都做不到!他连一个安稳的觉都睡不了!他拿什么去承诺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拿他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拿他这颗早己被碾成齑粉的心?
念诵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最终彻底消失。他颓然地垂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张承载着他所有挣扎和希望的纸,被他无意识地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精心准备的“最终诉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溃败。语言,在绝对的失去和无法挽回的创伤面前,显得如此贫瘠和无力。
沉默的告别:放下与启程
陈铮抬起头,泪水早己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苏晚的脸,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白色轮廓。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开她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那触感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瞬间击溃了他最后一道防线。
没有言语。没有准备好的台词。
只有压抑到极致、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破碎的呜咽。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身体蜷缩着,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孩子。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洁白的床单,留下深色的印记。他哭得无声而剧烈,肩膀耸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这是对苏晚的哀悼,对顾言的忏悔,更是对自己那被彻底摧毁的过去和信仰的诀别。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呜咽才渐渐平息,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搐。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眼神深处,那片疯狂交织的痛苦风暴,似乎随着泪水的倾泻,暂时平息了一些,露出底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松开手,那团被揉烂的纸掉落在脚边。他不再看它。
他深深地、长久地凝视着苏晚沉睡的脸庞,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颤抖着,从制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象征着职责、荣誉,也承载着无尽痛苦和鲜血的警官证。深蓝色的封皮,银色的警徽,此刻握在手里,却重逾千斤。他最后一次,用指腹着警徽冰冷的轮廓,感受着那熟悉的纹路。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庄重,将这枚警官证,轻轻放在了苏晚枕边,紧挨着她苍白的手。
“晚晚…” 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我…走了。”
没有承诺,没有期许,只有最朴素的告别。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枚躺在枕边的警徽,又看了一眼苏晚沉睡的容颜,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画面永远定格。然后,他决然地转身,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充满生命维持仪器声响的病房,走出了苏晚无声的世界。
厚重的隔离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陈铮站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背对着那扇门,身体挺得笔首,像一柄终于折断、却依旧倔强指向天空的残剑。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走廊尽头那扇透进天光的窗户,仿佛在凝视着一个完全陌生、却又必须踏入的未来。放下,不是遗忘,而是背负着无法愈合的伤痕,独自走向未知的启程。那枚留在苏晚枕边的警徽,是他对过去的祭奠,也是他亲手斩断的、与那个“警察陈铮”的最后一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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