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刺耳的闹铃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粗暴地锯开了404宿舍粘稠的黑暗。光线透过爬山虎藤蔓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束,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影子。空气里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霉味,并未因白昼的到来而消散分毫,反而像蛰伏了一夜的活物,在光线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我(林晓)几乎是挣扎着从浸透冷汗的冰冷被褥里坐起来。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钝痛。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视野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昨夜那灭顶般的惊醒感,那瞬间攫住灵魂的冰冷恐惧,还有浸透全身的冷汗,像烙印一样刻在身体和记忆里,挥之不去。身体深处透出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西肢百骸都沉甸甸的,连抬起手臂都感到费力。
下铺的赵雅也起来了。她动作迟缓,像一具提线木偶,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眼神空洞,失去了焦点。她默默地叠着被子,手指却在微微颤抖,好几次差点把被子掉在地上。她不敢看房间深处,目光始终低垂,或者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一小块地面,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岛屿。昨夜那压抑的啜泣和极致的恐惧,似乎抽干了她最后一丝生气。
李思琪是最后一个起来的。她用力掀开被子,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利落,仿佛要甩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的脸色也不太好,带着明显的倦容,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她扫了一眼我和赵雅的状态,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向下撇着,毫不掩饰她的烦躁和不耐。
“都几点了?磨蹭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刻意拔高,像鞭子一样抽在沉闷的空气里,“看看你们俩这鬼样子!昨晚没睡好就赖宿舍?都说了是心理作用!自己吓自己!赶紧收拾,别迟到了!” 她不再看我们,自顾自地快速洗漱,弄出很大的水声和杯盘碰撞声,用噪音填满空间,也试图驱散某种令她不适的氛围。
她的斥责像冰冷的石子砸过来,带着一种“你们活该”的冷漠。我和赵雅沉默地承受着,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去反驳。反驳什么呢?告诉她那冰冷的触碰和灭顶的惊醒感有多真实?她只会用更响亮的“理性”和更浓烈的不耐烦来淹没我们。
白天的校园,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充满了新学期的喧嚣和活力。抱着书本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自行车铃声清脆地划过林荫道;远处球场上传来充满活力的呼喊。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正常的世界。
然而,这一切,对我而言,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我抱着书本,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皮肤下仿佛流淌着冰水。周围的喧闹声——笑声、谈话声、脚步声——传进耳朵里,变得模糊、遥远、失真,像隔着一层水幕。它们无法穿透包裹着我的那层无形的、冰冷的隔膜。
“林晓?林晓!” 一个同班女生从后面追上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猛地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一步,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冷汗瞬间从后背渗出。
“啊?”我茫然地看向她,眼神一时无法聚焦。
“你怎么了?脸色好差,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女生关切地看着我,带着一丝不解。
“没……没什么。”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昨晚……没睡好。” 我含糊地解释着,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逃离这“正常”的关切,躲进一个安静的角落。那女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也没再追问。
课堂上,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粉笔在黑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我努力集中精神,摊开笔记本,拿起笔。然而,视线落在书页上,那些铅字却像一群躁动不安的蚂蚁,在纸面上毫无规律地爬行、跳跃,拒绝组合成有意义的句子。教授的声音时远时近,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却无法在混沌的大脑里留下任何清晰的痕迹。
我试图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的却是一行行歪歪扭扭、毫无逻辑的线条和符号,像某种失控的、疯狂的涂鸦。我的意识像一艘在浓雾中迷失的船,在清醒与恍惚的边缘艰难地漂移。眼前教授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又被昨夜惊醒时那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所覆盖。脚踝上那残留的冰冷触感,时不时地窜上来,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是明亮的阳光,摇曳的树影。然而,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远处那片被高大树木遮蔽、显得格外阴沉的西区所吸引。那栋沉默的红砖楼,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墓碑,矗立在阳光的边缘。走廊尽头那扇门,门牌上那三个数字……**404**……它们像三个冰冷的烙印,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我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林晓同学?”教授的声音突然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询问。
我猛地回过神,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教授也停下了讲课,正看着我。
“啊?”我茫然地应了一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请你回答一下我刚才提出的问题。”教授推了推眼镜。
问题?什么问题?我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教授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冷汗再次从额头渗出。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尴尬地僵在那里,感受着西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好奇和些许嘲弄的目光。
“坐下吧,注意听讲。”教授没有为难我,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继续讲课。
我如蒙大赦般坐下,心脏还在狂跳,羞愧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我。我看向旁边的赵雅。她坐在那里,身体绷得笔首,头埋得很低,几乎要贴到桌面上,手指死死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指节泛白。她显然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和恍惚之中。
李思琪坐在我们前面几排。她坐姿端正,笔记记得飞快,偶尔还举手提问,表现得积极而专注,像一个标准的、努力适应大学生活的新生。然而,在她又一次举手提问的间隙,我无意中瞥见,她放在桌下的左手,正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白日的阳光,驱不散西区投下的阴影,更照不进404那扇深棕色的门。我们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灵魂却仿佛被囚禁在昨夜那冰冷的惊醒与无尽的恐惧之中。恍惚,成了我们白日里唯一的常态。那禁忌的数字,像一个无形的漩涡,正将我们一点点拖入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梦魇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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