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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复一夜的坠落

小说: 404水声   作者:闲来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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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恍惚与课堂上的失焦,像一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油污,涂抹在每一寸清醒的时间上。当夕阳那点惨淡的余晖,最终被西区那浓得化不开的树影彻底吞噬时,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便如涨潮般漫了上来,冰冷地淹没了404宿舍。

夜晚,不再是休息的港湾,而是新一轮酷刑的开始。

宿舍里死寂得可怕。爬山虎藤蔓在窗外偶尔的微风中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此刻听来却像是某种活物在黑暗中缓慢爬行的摩擦。空气里那股阴冷潮湿的霉味,似乎比白天更浓重了,带着一种陈腐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李思琪依旧是最早躺下的。她背对着我们,被子拉得很高,几乎蒙住了头,只露出一小撮黑发。她躺得笔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板,刻意拉长的呼吸声带着一种紧绷的节奏,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睡眠”的表象,拒绝承认黑暗中的任何异样。她的沉默,是一种带着尖刺的拒绝,将恐惧牢牢地隔绝在她自己构建的堡垒之外——或者说,她以为如此。

赵雅蜷缩在蚊帐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或者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弱光线勾勒出的、形状怪异的阴影。她的呼吸又浅又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窗外藤蔓的晃动,每一次宿舍楼里不知何处传来的、极其遥远的、模糊的声响(也许是水管滴水,也许是风声),都会让她猛地一哆嗦,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死死攥住被角,指节在昏暗中泛着青白的光。她不敢闭眼,仿佛一旦合上眼皮,昨夜那灭顶的恐惧就会立刻将她拖入深渊。

我(林晓)躺在上铺,身体僵硬。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模糊的床板阴影。神经像被拉到极限的琴弦,绷得生疼,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动静。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昨夜惊醒时留下的冰冷印记。脚踝处,那被无形冰冷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地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疲惫像沉重的铅块,不断拖拽着意识下沉,但恐惧却像无数冰冷的针,刺穿着即将沉沦的神经,强行维持着一种痛苦而脆弱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还是在极度的消耗中溃败,滑向混沌的边缘。

然后,坠落开始了。

不是物理的坠落,而是意识的、灵魂的、毫无依托的失重感。

眼前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翻滚着、扭曲着的、无法辨识的混沌色块。耳边充斥着一种低沉、混乱、令人极度不安的嗡鸣,像是无数种声音被强行挤压、扭曲后混合成的噪音,没有源头,没有意义,只有纯粹的压迫感。身体感觉不到床铺的存在,仿佛悬浮在冰冷、虚无的深渊之上。

突然,嗡鸣声中出现了一丝异样。

一丝……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穿透了混沌的噪音,清晰地钻进意识深处。

是那个哭声!

赵雅听到的哭声!

它来了!它又来了!

恐惧瞬间炸开!意识在混沌的深渊中徒劳地挣扎,想要摆脱这声音的缠绕,想要尖叫,想要醒来!但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弹不得。那哭声时远时近,时而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时而又被混沌的噪音淹没,但每一次出现,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一种非人的冰冷,像冰锥一样刺穿着脆弱的神经。

就在意识被这哭声折磨得濒临崩溃时,另一种声音加入了进来。

是李思琪!

不是清醒时的呵斥,而是梦呓。一种极其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从她蒙着被子的方向传来。

“……不……不是……走开……”

“……别碰……别碰我……”

“……钥匙……钥匙不对……”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充满了极度的抗拒和一种深藏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她在梦里挣扎,在抗拒着什么?钥匙?什么钥匙?那冰冷的触碰?还是……别的什么?

两种声音——赵雅听到的、来自未知的绝望哭声,和李思琪在梦中抗拒的、破碎的呓语——在404死寂的黑暗中交织、碰撞,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二重奏。它们撕扯着我的意识,将我从混沌的深渊边缘一次次拖回,却又无法真正醒来。

就在这精神被反复撕扯、几乎要断裂的瞬间——

“啊——!!!”

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猛地撕裂了黑暗!

是赵雅!

她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蚊帐被她剧烈的动作扯得哗啦作响。她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是纯粹的、无法形容的惊骇,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正站着什么无法想象的恐怖之物!

“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别哭了!别看我——!” 她失控地尖叫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带着哭腔,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刺耳得令人心头发颤。

“赵雅!闭嘴!!” 李思琪几乎是同时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粗暴地掀开蒙头的被子。她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异常狰狞,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被惊醒的暴怒和一种被恐惧逼到绝境的疯狂。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对着赵雅的方向嘶吼:“你又在发什么疯!哪有什么声音!都是你自己吓自己!闭嘴!给我闭嘴!!”

她的吼声比赵雅的尖叫更具破坏力,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蛮横,试图用更大的噪音来掩盖内心的恐慌,也试图用愤怒来斩断那将她从“安全”梦境中拖出的冰冷触须。

赵雅被李思琪的怒吼吓得浑身一僵,尖叫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我僵在上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刚才那意识深处的坠落感、那纠缠的哭声和呓语、赵雅失控的尖叫、李思琪暴怒的嘶吼……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精神冲击,几乎要将我击垮。

宿舍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赵雅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和李思琪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窗户。

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爬山虎藤蔓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清晰地看到——

那些原本只是紧贴着玻璃的藤蔓,不知何时,竟然有几根细长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枝条,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从窗框边缘那细微的缝隙里……探了进来。

它们像有生命的触手,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蠕动,贪婪地汲取着404宿舍内弥漫的恐惧与绝望。

夜复一夜。

坠落。

尖叫。

嘶吼。

还有……无声的入侵。

循环的梦魇,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将我们拖向更深的、冰冷的黑暗。每一次惊醒,都只是坠入下一个更恐怖深渊的开始。那扇深棕色的门,门牌上三个冰冷的数字,在窗外藤蔓无声的窥视下,仿佛正缓缓张开它无形的、吞噬一切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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