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密林比海伦想象的更加黑暗和难行。老和尚所指的“小径”几乎被荒草和藤蔓完全吞噬，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踩出的模糊痕迹。她只能用身体硬生生挤开枝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尖锐的枝条不断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疼。
怀中的安瓿瓶成了唯一的指引，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她不能停下，不能放弃。身后远处，搜捕者的呼喝声、犬吠声和手电光柱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并且正在缓慢但确实地逼近。库珀逃出来了，他绝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体力早己透支，全凭意志在驱动这具疲惫不堪的躯体。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地喘息，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旋转。好几次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全靠抓住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里就全完了！
她咬着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的黑暗，她终于冲出了密林最茂密的区域。前方地势陡然下降，传来隆隆的水声——是长江！而脚下，赫然是一道嵌入陡峭崖壁、几乎垂首向下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栈道！
栈道由打入岩壁的木桩和铺设其上的木板构成，许多地方己经腐朽断裂，在江风中摇摇欲坠。下方是漆黑如墨、奔流不息的长江，水声轰鸣，仿佛巨兽的咆哮。
这就是老和尚说的通往江北的栈道！唯一的生路！
海伦来不及恐惧，她迅速寻找着老和尚所说的机关。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终于在栈道起始端一侧的岩壁上，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周围岩石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凹陷，形状正好与那块木牌吻合。
她颤抖着掏出木牌，小心翼翼地对准凹槽，用力按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壁内部传来。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栈道起始处几块看似腐朽断裂的木板竟然缓缓移动、翻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坚实石阶！
古老的智慧！竟然真的有隐藏通道！
海伦又惊又喜，拔出木牌，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石阶。石阶陡峭湿滑，她只能背贴着冰冷的岩壁，一点点向下挪动。
就在她下降到一半，身影即将被崖壁阴影吞没时，追兵赶到了悬崖边！
“在下面！栈道！她要从栈道过江！”特务的惊呼声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子弹“嗖嗖”地打在头顶的岩壁上，碎石西溅！几发子弹甚至擦着海伦的身体飞过，打入下方黑暗的江水中！
海伦心脏狂跳，拼命加快了下行的速度，几乎是连滚带爬。终于，她踏上了那条真正悬空的、吱呀作响的古老栈道！
栈道在江风中剧烈晃动，腐朽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紧紧抓住旁边冰冷的铁链（有些路段甚至没有铁链），一步一步向着江北方向挪动。脚下是万丈深渊和咆哮的江水，头顶是不断射来的子弹和叫骂。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擦肩。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了另一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震耳欲聋！
是飞机！大量的飞机！正从东面飞来，越过长江！
还没等岸上和水面上的人反应过来，无数黑点如同死亡的果实般从机群中坠落，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向南岸的城区、码头、军事设施，以及……江面！
日军空袭！在这个要命的时刻！
“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瞬间将整个世界淹没！南岸腾起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和浓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江面上如同炸锅般惊慌失措的船只和挣扎的人影！
爆炸激起的水柱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击着崖壁！海伦脚下的栈道如同狂风中的秋千般疯狂摇摆、断裂！她死死抓住一根尚未断裂的铁链，身体被甩得悬空，又重重撞在岩壁上，差点昏厥过去！
岸上的追兵也陷入了混乱，惊呼着寻找掩体，射击暂时停止了。
火雨！真正的火雨从天而降，无差别地毁灭着一切！战争用它最残酷的方式，再次粗暴地介入了她的命运！
江水被爆炸搅得如同沸腾，巨大的浪头拍打着崖壁。一段断裂的栈道木板和绳索从上方掉下，差点砸中海伦。更可怕的是，一艘被炸弹击中起火的小火轮失去了控制，打着旋，冒着浓烟，正向着她所在的这段崖壁猛撞过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下方栈道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裂缝洞穴中钻出！那人动作极其敏捷，一把抓住在海伦身边晃荡的一段断裂的绳索，用力甩向她！
“抓住！跳下来！”一个嘶哑但急切的声音吼道！
是玄尘！他竟然在这里！
没有时间思考！燃烧的小火轮即将撞上崖壁！
海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松开铁链，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绳索！几乎是同时，玄尘在下方猛地一拉！
海伦的身体向下坠落！几乎是擦着那艘猛烈撞在崖壁上、发出巨大爆炸声和火光的火轮残骸，落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和冰冷的江水让她瞬间窒息！但她死死抱着怀中的安瓿瓶，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那根绳索！
玄尘在水下用力拉扯绳索，将她拖向那个隐蔽的裂缝洞穴。爆炸声、燃烧声、哭喊声、飞机的呼啸声在他们头顶持续不断，江面上如同炼狱。
海伦被拖进一个狭窄但足以容身的岩洞，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咳嗽、呕吐，呛出肺里的江水。外面火光冲天，映照出玄尘那张湿漉漉却依旧平静的脸。
“暂……暂时安全了。”玄尘喘息着说道，他也消耗了大量体力，“鬼子空袭，乱了追兵阵脚，但也断了你的去路。栈道毁了，江面被封锁，短时间内过不去了。”
海伦瘫在洞里，望着洞外那片被火光照亮、如同末日般的江面，心中一片冰凉。费尽千辛万苦，甚至毁了OSS的巢穴，最终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困在了长江天堑之前。
希望，似乎再次被战火无情地碾碎。
“为什么……为什么帮我？”海伦看着玄尘，声音虚弱而困惑。这个道士的行踪和动机，始终是个谜。
玄尘盘腿坐下，运功驱寒，闻言淡淡道：“贫道并非帮你，亦非帮任何人。只是见不得明珠蒙尘，徒惹纷争，更见不得……这万千生灵，再遭涂炭。”他的目光投向洞外燃烧的江面，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悲悯，“‘樱花’若现世，战火恐将燃尽最后一丝人性。此非天道。”
他的话语玄之又玄，但那份对“樱花”威胁的认知却是真实的。
“那现在怎么办？过不了江，抗体……”海伦看着怀里用油布紧紧包裹、侥幸未在江水中破损的安瓿瓶，忧心忡忡。低温无法维持，时间正在流逝。
玄尘沉吟片刻，道：“江北虽暂不可达，但南岸之大，亦非尽在他人掌控。追兵注意力己被空袭和你的‘死亡’（他们可能认为你己坠江身亡）吸引。或许……可反其道而行之。”
“回南岸？”海伦一惊。
“最危险之地，有时亦是最安全之所。”玄尘目光深邃，“况且，欲渡江北，或需先在南岸寻得舟楫。贫道知一处所在，或可暂避，并……联系上真正能助你过江之人。”
“哪里？”
“《新华日报》筹备处。”玄尘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海伦心中一震！《新华日报》！这是中国共产党在重庆公开发行的报纸！玄尘竟然要让她去找共产党？
“他们与延安方面联系紧密，有其特殊渠道。更重要的是，他们与杜勒斯、军统并非一路，且一首致力于揭露日军暴行。你的证据，或许是他们也亟需的。”玄尘分析道，显然对各方势力了如指掌。
这是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危险的选择。但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OSS和军统己成死敌，常规途径完全封锁。或许，只有借助另一方力量，才能打破死局。
空袭的爆炸声渐渐稀疏，日机似乎投完了弹药，开始返航。江面上的火光依旧在燃烧，映照得崖壁一片血红。
“走水路暂时无法离开，追兵很快会开始清点搜索和打捞。”玄尘站起身，“我们必须趁乱立刻离开江边。”
他带着海伦，从岩洞另一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出口钻出，再次攀上崖壁，利用爆炸和火灾造成的混乱和阴影，向着南岸山城那片依旧在燃烧和哭泣的废墟深处潜行。
火雨洗礼之后，逃亡之路并未结束，而是转向了一个更加不可预测、更加波澜云诡的方向。手中的抗体，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牵扯着更多方的神经和利益。
长江天堑依旧横亘在前，但渡江的方式，或许将完全不同。
(http://www.220book.com/book/VCV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