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萧之山。没有疼痛，没有寒冷，只有一片令人沉溺的虚无。晚秋温柔的笑脸在黑暗中浮现，那么清晰，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他伸出手，想要抓住…
“晚秋！”
一声嘶哑的呼唤冲破喉咙，萧之山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浑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经。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霉味的薄毯。左臂和肩头的伤口被粗糙但干净的布条包扎着，右腕也被两块小木板简易固定。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屋。墙壁斑驳，糊着旧报纸。一张破桌子，两把瘸腿的椅子。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廉价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雨巷搏杀、沈炼、废弃屠宰场、顾清如和苏曼卿…
“你醒了？”一个清冷中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
萧之山循声望去。顾清如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块棉布，仔细擦拭着一套闪亮的、显然是刚买来的简易手术器械（镊子、剪刀、缝合针线）。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
“顾…法医？”萧之山的声音干涩嘶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别动。”顾清如放下器械，快步走到床边，拿起桌上的一个破搪瓷缸，里面是温水。“先喝点水。你失血过多，又发了一夜高烧，差点把命丢在那鬼地方。”
萧之山就着顾清如的手，贪婪地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这是哪里？苏记者呢？”他急切地问。
“南京下关码头附近，一个船工废弃的窝棚，还算安全。”顾清如低声道，“苏记者出去打探消息和弄吃的了。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像个血葫芦，再晚一步…”他没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萧之山心中充满疑问。南京对他们而言是绝对的险地。
“是苏记者。”顾清如解释道，“你在上海破译了密码，连夜赶往金陵。张德禄那个老狐狸察觉不对，又不敢明着拦你，就把消息透给了我。我猜到你要出事，立刻动身来南京。苏记者…她的消息渠道比我们想象的还灵通，不知怎么也知道了，硬是跟了过来。我们到金陵女院附近时，正好撞见全城大搜捕，目标首指一个‘闯入解剖楼的凶徒’。我们猜就是你。后来在乌衣巷附近，苏记者从一个暗线那里得到模糊消息，说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往废弃的屠宰场方向跑了…这才循着踪迹找到了你。”
萧之山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感激？愧疚？顾清如和苏曼卿为了他，甘冒奇险闯入这龙潭虎穴！
“晚秋…”萧之山的声音颤抖起来，巨大的悲痛再次攫住了他，“她…她在金陵女院…解剖室…冷藏柜里…他们…他们挖了她的眼睛…还在她胸口…烙了青天白日徽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心口挖出来的。
顾清如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握着搪瓷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几秒钟，眼中是震惊、愤怒和深切的悲哀。“…我猜到了。看到那枚徽章，我就知道…这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脏！”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萧之山，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从头到尾！”
萧之山强忍着悲痛和身体的虚弱，将上海滩雨夜碎尸案、胃中胶卷、森村的威胁、密码破译、潜入金陵女院发现晚秋遗体、遭遇国府特务追杀、乌衣巷搏杀、遭遇沈炼以及沈炼武器上的日文疑点…所有的一切，尽可能清晰地告诉了顾清如。他拿出了贴身藏着的油纸包——微型胶卷残片、“丙”字纽扣、沈炼的黄铜小刀。
顾清如听得脸色铁青，当看到那枚刺眼的“丙”字纽扣和那把带着日文刻痕的黄铜小刀时，他的眉头紧紧锁起。
“‘丙’字组…沈炼…”顾清如拿起那把冰冷的小刀，凑到窗边昏暗的光线下仔细查看刀柄上的微小刻痕，“…是日文片假名…‘サクラ’…‘Sakura’…樱花？”
樱花？萧之山猛地想起胶卷密码里的“樱花样本”！人体实验数据载体！
“还有这个。”顾清如又拿起那枚微型胶卷残片，对着光看了看，“太小了。没有高倍放大设备，根本不可能看清内容。晚秋拼死保下的东西，一定至关重要！”
就在这时，窝棚那扇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苏曼卿闪身进来，反手关好门。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色有些苍白，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水壶。
“外面风声很紧！”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军警、便衣特务到处都是！盘查得厉害！特别是下关码头和火车站！通缉令都贴出来了，画得虽然不太像，但特征描述得很清楚：身高体貌，还有…手臂和肩部的刀伤！”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萧之山包扎的伤口。
“另外，”苏曼卿将油纸包（里面是几个冷硬的馒头）和水壶放在桌上，神色异常凝重，“我打听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就在昨天深夜，金陵女子学院解剖楼发生‘意外失火’！火势很大，据说…地下冷藏库被彻底烧毁了！”
“什么？！”萧之山如遭雷击，猛地从床上坐起，牵动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浑然不觉！晚秋的遗体…还在那里！
“他们毁尸灭迹！”顾清如一拳砸在桌子上，眼中怒火燃烧，“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动作！”
萧之山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晚秋…连最后的遗骸…都被他们彻底抹去了！那冰冷的烙印…那空洞的眼窝…成了他脑海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还有，”苏曼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着萧之山，“我在黑市上听到一个…非常不好的传闻。是关于…霍乱的！”
“霍乱？”顾清如眉头紧锁。霍乱是烈性传染病，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对！”苏曼卿点头，“传闻说，就在最近几天，下关码头附近的棚户区，出现了几例‘怪病’。上吐下泻，脱水严重，皮肤发青发皱…症状很像霍乱！但消息被压得死死的，官方没有任何通报！而且…更诡异的是，据说最先发病的那几个人，都曾在一个叫‘福寿堂’的私人小诊所看过病！”
霍乱？在这个节骨眼上？萧之山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巧合！他猛地想起林晚秋遗体被标记为“樱花样本”，731部队的“人体实验数据载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福寿堂…诊所…”萧之山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嘶哑，“顾法医！那片胶卷残片！必须立刻破译！我有预感…这霍乱…很可能和‘樱花’有关！和晚秋用命保护的秘密有关！”
顾清如和苏曼卿脸色骤变！如果霍乱疫情是真的，并且与日军731部队的“樱花”实验有关…那将是一场针对平民的、灭绝人性的人为灾难！
“破译需要设备！高倍显微镜！”顾清如急声道，“普通的诊所和药房不可能有！大医院和大学实验室现在肯定被盯死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苏曼卿突然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南京城西，有个叫‘德仁堂’的老药铺！老板姓胡，是个怪老头，以前留过洋，懂西医，私底下还帮人做点见不得光的‘技术活’。他那里…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而且他认钱不认人，嘴巴也严！”
“太危险了！”顾清如立刻反对，“现在全城都在搜捕萧之山！去那种地方…”
“必须去！”萧之山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挣扎着就要下床，“晚秋的命！可能还有无数无辜者的命！都系在这片胶卷上！等不了！”他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
顾清如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看了看苏曼卿同样坚定的眼神，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但必须计划周密！萧之山，你这个样子根本走不了远路！苏记者，你负责去‘德仁堂’找胡老板，想办法借用或者买下他的显微镜！我和萧之山在这里等你！记住，安全第一！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
苏曼卿用力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她将馒头和水壶推到两人面前，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再次没入外面的风雨之中。
窝棚里只剩下萧之山和顾清如。气氛凝重而压抑。萧之山靠在床头，忍着剧痛，强迫自己吃下一点冰冷的馒头，维持体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顾清如手中那片微小的胶卷残片，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之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外面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窝棚的屋顶，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就在萧之山几乎要按捺不住时，窝棚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三长两短的敲门暗号！
顾清如立刻开门。
苏曼卿闪身进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的。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长方形木盒！
“拿到了！”她声音带着喘息和后怕，“那胡老头果然有！德国蔡司的旧货，但还能用！差点被巡逻的盯上…甩掉了！”她将木盒放在桌上，迅速打开油布。
里面是一台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老式的单筒显微镜，金属部件泛着冷光。
“太好了！”顾清如眼中爆发出光彩，立刻动手安装调试显微镜。萧之山也挣扎着凑到桌边。
苏曼卿小心地取出那片微型胶卷残片，用特制的镊子夹住，递给顾清如。
顾清如屏住呼吸，将胶卷残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载物台上，调整光源和物镜倍数。他凑近目镜，缓缓转动调焦旋钮。
萧之山和苏曼卿紧张地看着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清如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即猛地瞪大！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看到了什么？！”萧之山急声问道。
顾清如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几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萧之山和苏曼卿，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愤怒和…恐惧！
“不是数据…不是文件…”顾清如的声音干涩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照片！显微照片！”
他指着目镜，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霍乱弧菌！但是…被改造过的！形态异常活跃！而且…照片边缘有标注…‘Sakura-7改良株’…‘气溶胶适应态’…‘高传染性’…‘潜伏期短’…‘水源及接触传播’…还有…‘中和抗体诱导失败’！”
“Sakura-7！樱花七号！”萧之山如坠冰窟！果然和731部队有关！ “气溶胶适应态？水源传播？中和抗体失败？”苏曼卿虽然不完全懂医学，但也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恐怖含义，“他们…他们在制造无法防御的超级霍乱菌？！”
“不止如此！”顾清如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寒意，他指着照片上一些极其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深色颗粒，“看这里！这些颗粒…是吸附在病菌表面的…纳米级的…活性炭和特殊蛋白包裹层！这层东西…能让病菌在水源中存活时间大大延长！而且…能抵抗常规的氯气消毒！”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萧之山脑中炸开！晚秋拼死带出的…竟然是魔鬼的种子！是即将被播撒向人间的、无法防御的生化武器图谱！
“福寿堂诊所…霍乱病例…”萧之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沈炼…‘丙’字组…他们在…投放？！”
“必须阻止他们！”苏曼卿失声叫道，脸色惨白如纸，“否则…下关码头…棚户区…整个南京城…甚至…”
她的话没说完，但恐怖的后果让三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窝棚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被粗暴地砸响！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粗鲁凶悍的声音在门外吼道： “开门！警察临检！里面的人，立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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