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家庭的疲惫感，张远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开一丝缝隙。
机会，终于刺破了这对夫妻看似坚固的壳。
吴倩倩……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了一圈。
用钱？
那是下下策。
吴家的千金，金山银山堆里泡大的，钞票在她眼里不过是印着花纹的纸片。
至于皮相……张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线，比林建业？
那是自取其辱。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一份详尽的文档很快成型。
他点开微信里那个沉寂的头像——吴倩倩。
发送。
等待的时间，他漫无目的地翻看她的朋友圈。
寥寥无几的动态，照片里多是孤零零的静物：
【一杯冷掉的咖啡，窗台上枯萎的半片叶子，空无一人的长椅……】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感扑面而来。
“文艺病……”
张远鼻腔里哼出一点气音，带着点意外的嘲弄。
这位大小姐的壳，比他想象的要柔软些，也更矫情。
该回工地了。
再晚，食堂大师傅那勺颤巍巍的、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怕是连汤底都刮干净了。
他刚站起身，手机叫起来。
“爸爸！”
乐乐的声音带着点紧张。
“怎么了，乐乐？”
张远的心往下沉了一寸。
“杨……杨老师让你来学校一趟！”
声音明显提高了，像在宣告什么。
“闯祸了？”张远追问。
“没有！”斩钉截铁。
“那杨老师为什么找我？”
“我不知道！你问她吧！她就在边上！”
乐乐的声音有点急，把烫手山芋丢了出来。
“行，让杨老师听电话。”
短暂的窸窣声后，乐乐的喊声传来：
“杨老师！爸爸让你听电话！”
电话那头，杨珊珊的声音清晰而坚决地穿透过来：
“不必了。请你转告他，务必来学校找我面谈。”
“爸爸！杨老师让你必须来学校找她！”
乐乐的声音像个尽职的小传令兵。
张远了然。又是那笔钱。
她竟然搬出乐乐当令箭？逼宫么？
“乐乐”
“告诉杨老师，让妈妈去。”
“爸爸在工地，脱不开身。”
“不行！必须是你爸爸来！”
杨珊珊的声音隔着听筒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
张远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绷紧的下颌线。
他无声地笑了，带着点顽劣的得意。
“乐乐，爸爸真没空。”
“找妈妈去，挂了。”
手指果断按下了红色按键。
切断电话的瞬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杨姗姗气急败坏的模样，或许咬着唇，或许跺着脚……喉头莫名地有些发紧。
他烦躁地甩甩头，把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驱散，抓起背包。
门被推开了。
李总踩着她那标志性的、仿佛能凿穿地面的高跟鞋走了进来。
那张总是精致得体的脸，此刻却像覆了一层严霜。
“张远”
“有几句话，今天必须跟你讲清楚。”
张远下意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李总，我只有半小时。”
“一会儿有机构去工地检查。”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
检查是假，红烧肉告罄是真。
“一句就够了。”
李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让你坐这个位置，是让你管好工程。”
“其他的，手别伸太长，安分点。”
张远抬眼，迎上她的视线，心头掠过一丝疑云。
不对劲。
这女人之前对林建业那股子恨不得撕碎对方的劲儿呢？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她不该是拍手称快么？
怎么反倒像在替林建业清理门户？
“就这句？”
他反问，语气平淡。
“对，最后一次机会。”
“再有下次，卷铺盖走人。”
张远沉默了几秒。
这反复无常的态度，和当初力排众议把他推上主任位置的姿态，判若两人。
猜不透，索性就不猜。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承。
她是老板。
她说了算。
李总果然只撂下这一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近及远，消失在门外。
张远如愿赶上了工地的午餐。
油亮的红烧肉安稳地躺在饭盒里，散发着的香气。
午后，烈日炙烤着钢筋水泥。
作为主任，他本可以躲在空调房里。
但张远习惯动起来，汗水浸透工装后背的感觉，比空调的冷气更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正弯腰搬动一块沉重的模板，林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看热闹的调调：
“远哥！”
“你家小祖宗来了！”
张远一回头，心一沉。乐乐正一蹦一跳地朝他跑来，后面紧跟着的，不是杨姗姗又是谁？
她居然……追到工地上来了？
张远的第一反应是狼狈。
他这副灰头土脸、汗流浃背的模样，怎么能让她看见？
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他几乎是转身就跑！
乐乐脆生生的呼唤被远远抛在身后。
他冲进简易的淋浴间，水流粗暴地冲刷掉脸上的泥灰和汗水，胡乱套上一件还算干净的T恤，才深吸一口气，走向办公室。
杨姗姗和乐乐己经被林野安置在屋里。
林野很有眼色，门一关，就摸出零食：
“乐乐，来，叔叔有好吃的！”
小家伙立刻被吸引过去。
门内，只剩下张远和杨姗姗。
张远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书卷气。
想到刚才被她目睹的狼狈，他耳根微微发热。
“杨老师，这大热天的，工地又脏又乱，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他试图打破尴尬。
杨姗姗没接话，冷着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最后定格在桌上那部旧手机上。
“少废话。”
她两步上前，一把抓起手机。
苏瑶留下的“规矩”——手机从不设密码。杨姗姗手指翻飞，解锁，又掏出自己的手机。
“给！”
她言简意赅，声音清脆。
转账完成的提示音几乎响起。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就要走，脚步却又顿住。
“这地方”
她皱着眉，环视了一下简陋的办公室和窗外尘土飞扬的工地。
“不好打车，下午还有课，送我们回去。”
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绝。
张远默默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像个被点名的随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车里，后座又成了乐乐和杨姗姗的私密空间。
小家伙兴奋地比划着，杨姗姗微微侧着头听，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那画面美好得有些刺眼。
张远握着方向盘，脑子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刚才那副样子……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己经跌到尘埃里去了？
车在学校门口停稳。
乐乐被杨姗姗牵着下车，从头到尾，她没再看张远一眼，也没说一个字。
张远调转车头，开出一段才意识到：
【这个时间点，乐乐应该在午休！她根本就是……专门押送他来了？】
回到办公室，他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手机。
突然，他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睛瞪圆了。
转账记录里，杨姗姗的名字后面，赫然是6400元！
不是一千多？
六千西？！
这数字刺破了他之前那点微妙的得意。
“杨老师，钱转错了？”
“一千多就够，您怎么转了六千西？”
屏幕很快亮了：
“哦，手滑，那把多的转回来吧。”
手滑？
一千和六千西，这“滑”得也太离谱了？
张远皱眉，还是依言把多出的钱转了回去。
然后，石沉大海。
第二天，手机弹出提醒：转账因对方超时未接收，己退回。
张远盯着那行小字，愣了几秒，随即哑然失笑。
好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之前用这招对付她，现在被她原封不动地砸了回来。
“杨老师，钱怎么不收？”他明知故问。
首到午后，手机才懒洋洋地亮了一下：
“抱歉，刚看到，你再转一次吧。”
主动权易主了。
张远看着对话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
他承认自己对杨姗姗存了别的心思，所以才乐此不疲地玩这个“转账游戏”。
那她呢？
这点钱对她来说九牛一毛，她何必如此执着地和他“纠缠”？
难道……？
一丝微小的、带着甜味的希望，像气泡一样悄悄浮上心头。
为了这点钱，她甚至追到了尘土飞扬的工地……这真的只是“原则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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