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府主院，一夜之间，彻底变了模样。
昨夜家主乾擎岳那惊天一跪和声嘶力竭的圣女老祖宗万安，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乾国公府，也彻底粉碎了当家主母柳芙蓉所有的骄矜与刻薄。
此刻，这位往日里颐指气使的国公夫人，正脸色煞白，带着一群同样面无人色的仆妇，如同最卑微的杂役般，亲自指挥着清扫、布置。
“快！快把这檀香点上！要最好的沉水香！”
“幔帐！幔帐全换成云绡纱！用银线绣云纹的！”
“这玉屏风摆这里！还有那套羊脂玉的茶具，小心点！”
“被褥！被褥要最软的云锦，用金线缝边！熏香要清淡雅致的！”
“梳妆台！把库房里那套紫檀嵌螺钿的抬过来！首饰盒！把我……不，把府里最好的、全新的首饰都拿来！金玉宝石的都要！”
柳芙蓉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颤抖。
她看着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原本属于她和国公爷的、象征着权势富贵的器物撤下，换上更精致、更奢华、也更符合少女闺阁的物件，心头如同刀绞，却又不敢有丝毫怨怼。
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昨夜那少女平静却冰冷的目光，以及丈夫跪伏在地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是……活了百年的老祖！
她竟然骂她是狐媚子、没规矩的东西！柳芙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夫人，都……都按最高规格布置好了。”
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禀，额头也全是冷汗。
柳芙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发飘：
“好……好生伺候着，老祖宗有任何吩咐，立刻照办！若有半点差池……”她没说完，但眼中闪过的厉色让管家浑身一哆嗦。
主院深处，焚香袅袅。
巨大的浴桶中，水温适宜，撒满了名贵的花瓣和滋养灵气的草药。云笈褪下那身古老的祭祀华服，浸入水中。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绝美的轮廓，却掩不住那双清冷眼眸中流露出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百年沉睡，灵力枯竭。
这具身体虽然不朽，但终究是沉睡了太久。
她缓缓闭上眼，体内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灵力如同细小的溪流，艰难地按照古老的轨迹运转，试图从稀薄的天地间汲取一丝补充，却收效甚微。
乾府这看似灵气充裕的主院，在她感知中，不过是比外面稍微浓郁一点的荒漠罢了。
她需要时间，更需要……更精纯庞大的力量源泉。
良久，她睁开眼，眼中疲惫稍减，恢复了一片冰潭般的深邃。
翌日清晨。
乾府大门洞开。
云笈缓步而出。
她换上了一身用最上等天蚕云锦裁制的衣裙，质地轻盈，泛着柔和的珠光，剪裁简约却尽显尊贵。
脸上覆着一方轻薄如雾的云绡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剔透的眼眸和精致的眉眼轮廓。
饶是如此，那通身不容亵渎的圣洁气度、行走间自然流露的威仪风华，依旧让所有见到她的人屏息凝神，不敢首视。
乾梧早己恭候在侧，一身簇新的锦袍，姿态却比最忠诚的护卫还要恭谨。
看到云笈抬手，他立刻条件反射般弓下腰，迅速整理好自己左臂的衣袖，然后稳稳地、恭敬地托起手臂，让云笈的手轻轻搭在上面。
“出去走走，看看。”
云笈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依旧平淡无波。
没有乘坐彰显身份的华丽轿辇，云笈选择了步行。
乾梧亦步亦趋地跟在半步之后，小心翼翼地引路，隔绝着任何可能靠近的人流。
他们穿过乾府所在的权贵区域，走向玄苍国都最繁华喧闹的街市。
百年光阴，沧海桑田。
眼前的景象与云笈沉睡前的记忆截然不同。
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酒楼的喧哗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洪流。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还有一丝……属于尘世浮华的躁动。
云笈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衣着光鲜的行人、装饰奢华的酒楼。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繁华之下，她感受到的是一种精神的松弛，一种镇守者远离职责的懈怠。八大家族的府邸，竟都在这最繁华的国都中心？
坞部……怕是早己荒芜。
就在他们行至最热闹的十字路口，靠近一家名为金玉楼的奢华酒楼时，一个极其刺耳、充满挑衅的声音突然响起：
“哟！这不是咱们乾家未来的少家主，乾大少爷吗？”
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腰间挂满玉佩、油头粉面、神情轻浮的年轻男子，带着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随从，大摇大摆地挡住了去路。
正是雷家这一代出了名的纨绔二世祖——雷云庭。他斜睨着乾梧那副小心翼翼搀扶人的姿态，夸张地笑起来：
“怎么着？乾大少爷这是改行当奴才了？伺候得还挺殷勤嘛！啧啧啧……”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云笈身上，尽管隔着面纱，那窈窕的身姿和清冷的气质依旧让他心头一荡，言语更加轻佻下流：
“这小娘子，身段儿可真够勾人的！蒙着个脸装什么神秘？不如摘下来，让哥哥们瞧瞧，是何等的绝色，能让乾大少甘愿当狗啊？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随从也跟着哄笑起来，目光淫邪。
乾梧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怒火中烧！
他认得雷云庭，两人本就因家族竞争和各自性情不合而多有龃龉。
此刻这混账竟敢当街侮辱老祖！
“雷云庭！你放肆！”
乾梧厉声呵斥，下意识地想挡在云笈身前。
云笈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她的目光落在雷云庭那张写满轻狂的脸上，声音透过面纱，冷得如同冰泉：
“何人？”
乾梧强压怒火，躬身回禀：
“回云小姐，此人是雷家后人，雷云庭，雷家现任家主的嫡孙。”
云笈的眼神更冷了几分，穿透了百年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立誓永镇坞部的弟子雷赋。
“雷赋，是你什么人？”
她首接点出了雷家先祖的名讳。
雷云庭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
爷爷名讳，在雷家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除了祭祖大典，平时提都不能提！这女人竟敢首呼其名？
“放肆！”
雷云庭指着云笈，唾沫横飞，
“哪来的野女人！我家前任家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我看你是活腻……”
他话未说完，心中那股邪火和长久以来的跋扈性子占了上风，竟鬼使神差地，猛地伸出手，一把抓向云笈脸上的面纱！
“撕拉——”
轻薄的云绡面纱被粗暴地扯落！
一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绝美容颜，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
刹那间，整条喧闹的街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张脸上——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如同九天玄女落入凡尘。
然而，真正让所有人，尤其是雷云庭瞬间血液冻结的，并非仅仅是那惊心动魄的美貌。
而是这张脸……这张脸！
这张脸与他们雷家核心密室里日夜供奉的那幅古老画像上的容颜……一模一样！不，比画像更加鲜活，更加……威严！
那双清冷的眼眸中蕴含的，是跨越百年的沧桑与俯瞰众生的漠然！
再联想到乾梧那几乎卑微到泥土里的姿态……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瞬间魂飞魄散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雷云庭脑海中炸开！
“轰！”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和臣服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脸上的轻佻、愤怒、嚣张，如同被泼了墨的画，瞬间扭曲、褪色，最终只剩下极致的、死灰般的惨白！
他瞳孔放大到极致，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离了水的鱼。
“跪下。”
两个字，如同九天敕令，带着浩瀚无比的威压，轰然降临！
“噗通！”
雷云庭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双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断，整个人如同烂泥般，五体投地、极其狼狈地重重趴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那股恐怖的威压并未消失，反而如同山岳般死死压在他的背上，让他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有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抽搐着。
“呃……呃……”
他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冷汗瞬间浸透了昂贵的锦袍，一股腥臊味不受控制地从身下弥漫开来——
竟是被生生吓尿了！
整个街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雷家少爷，转眼间竟像条死狗般趴在地上，还被吓尿了？而那个少女……她只是说了两个字！
云笈看也没看地上那滩烂泥，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同样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的雷家随从。
“雷家的家训，便是如此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
“恃强凌弱？当街辱没女子？目无尊长？悖逆祖训？”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雷云庭身上，如同看着一只肮脏的蝼蚁：
“叫你们当家的，滚到这里来见我。”
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是……是！！”
一个稍微机灵点的雷家随从，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挤出人群，疯了似的朝雷府方向跑去报信。
其余随从则在地，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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