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如果这个由废弃卡车货柜临时改造、内壁覆盖着厚厚冰霜的狭小空间能被称为审讯室的话——弥漫着比外面零下七十度的严寒更加刺骨的冰冷。
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腐气，以及一种肉体被极限折磨后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甜腻死亡气息。货柜壁上凝结的冰晶，在唯一一盏挂在顶棚的矿灯摇晃的光线下，反射着惨白的光。地面凹凸不平，冻结着暗红色的、混杂着人体组织和排泄物的冰坨。
韩冰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折叠椅上，身上沾染的敌人血污己经冻成硬壳。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打磨光滑的冰面具，只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端疲惫下的冰冷专注。她甚至没有亲自动手。李闯和另外两个从血战中幸存下来、眼神里只剩下复仇火焰和麻木的战士，是行刑者。
“呜…呃呃…” 被捆在椅子上、浑身是血的张恺副手——那个被重点抓捕的中年通讯官——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气音。他的一只手被强行摊开，五指以一种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张开，钉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李闯面无表情，手中的铁锤高高举起，然后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狠狠落下！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骨裂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并非清脆的断裂，而是那种坚硬的骨头在巨大钝力下被生生敲碎、碾进皮肉里的闷响。声音被货柜厚重的铁皮和外面覆盖的冰层吸收了大半，显得更加压抑。
“啊——！” 受刑者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被捆缚的绳索死死勒住，眼球暴凸，布满血丝，几乎要脱出眼眶！喉咙里挤压出的惨叫在最高点被硬生生扼断，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和剧烈的痉挛。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淌下，瞬间在脸上冻结成冰痕。
韩冰的声音如同冰锥，没有丝毫起伏，在对方因剧痛而短暂失神的瞬间刺入：“‘新纪元’带走林雪的目的？”
“…不…知…” 通讯官的声音嘶哑破碎，牙齿打颤。
砰！
这一次是另一只手的小指。同样的闷响，同样的痉挛。
“你们和‘新纪元’的联系方式？据点位置？” 韩冰的问题如同手术刀，精准切割。
“…信号…中继…短波…加密…” 通讯官的精神防线在持续的剧痛和恐惧下开始瓦解，语无伦次，“…城北…废弃…气象站…每周…联络…”
“张恺的储备点。除了那个被我们端掉的，还有哪里？特别是地热节点。” 韩冰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在极寒末世，稳定的地热能源意味着生存的基石。
通讯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似乎这个名字触及了他最后的防线，但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西…西郊…老…老工业区…地下…有…有温泉管道…改…改成了堡垒…囤…囤了东西…”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坐标数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身体还在神经性地抽搐。
“弄醒他。把坐标核对清楚。” 韩冰站起身，对李闯吩咐道，声音依旧冰冷。她没有再看那滩烂泥般的俘虏，转身推开沉重的、被冰霜冻得发涩的货柜门，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些许污浊的空气。
门外，是忙碌而压抑的据点废墟。战斗的痕迹被冰雪半掩，但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依旧挥之不去。幸存的战士们如同工蚁，在寒风中麻木地清理战场。
回收物资的行动在刺骨严寒中艰难进行，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体力的巨大消耗和冻伤的风险。
几个战士用喷灯小心翼翼地灼烧冻结在改装车残骸上的冰层和尸体粘连的部分，试图回收还能使用的引擎部件或武器支架。高温火焰与极寒冰层接触，发出嗤嗤的剧烈声响，腾起大片白色的水蒸气，又在瞬间被冻结成冰雾飘散。当一块扭曲的钢板被费力地撬下来时，往往连带着被烧焦、冻硬的人体组织碎块。
另一些战士在尸体堆中翻找。他们动作麻木而高效，用匕首割开冻硬的衣物，剥下相对完好的防寒服和靴子，搜刮尸体口袋里的每一块压缩饼干、每一粒可能过期的药片、每一发子弹。遇到被冰层冻结在一起的尸体，就用铁棍或撬棍粗暴地砸开。冻僵的肢体被掰断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如同折断干枯的树枝。收集到的物资被集中堆放在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迅速被冰雪覆盖，显得杯水车薪。
“清点结果。” 韩冰走到负责统计的技术骨干身边，后者正哆哆嗦嗦地在一个冻得发脆的笔记本上记录。
“防寒服…完整的…十七套…破损能修补的…三十件左右…”
“武器…能用的突击步枪…八支…手枪…十二把…子弹…平均每枪不到二十发…”
“食物…压缩饼干和肉干…加起来大概…两百人份…省着吃…撑一周…”
“燃油…只回收了不到三桶…取暖都不够…”
“药品…基本没有…只有些绷带和从尸体上找的止痛片…”
每一个数字都冰冷地诉说着惨胜后的窘迫。据点本身的防御工事在战斗中损毁严重，暴露在外的部分几乎无法提供有效防护。
秦雨靠在一堵相对完好的内墙下，身下垫着一块从敌方指挥车残骸里扯出来的、还算厚实的防弹装甲板，勉强隔绝了一些地面的刺骨寒意。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毫无生气的样子好了一些，至少眼神恢复了焦距，虽然那焦距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他手中捏着一枚东西——一颗比拇指稍大、呈不规则多面体的晶体。晶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内部仿佛有星云般的絮状物在缓缓流转，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能量波动。这是从被韩冰小队击毙的一个敌方小头目贴身口袋里搜出来的东西，据俘虏交代，是张恺从一头强大变异兽体内获得的“晶核”，极其珍贵。
当秦雨的手指接触到这枚晶核的瞬间，他那因过度透支而濒临枯竭、沉寂如死水的精神力场，猛地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颤！仿佛干涸龟裂的河床，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地底深处的水汽浸润！一股清凉、精纯的能量，正透过指尖的皮肤，极其缓慢地、涓涓细流般渗入他濒临崩溃的经络和意识深处！
这感觉…是空间传来的渴望！这晶核蕴含的能量，可以被空间吸收？可以补充他损耗的精神力？
秦雨闭上眼睛，尝试引导这股细微的能量流。剧痛依旧存在，脑海中的空间裂缝幻象也没有消失，但那如同亿万钢针持续穿刺灵魂的撕裂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更重要的是，他再次清晰地“感觉”到了空间的存在！虽然依旧不稳定，如同布满裂痕的玻璃容器，但至少不再是遥不可及的虚无。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走过来的韩冰，将手中的晶核举起，声音嘶哑：“这东西…有用。有多少？”
韩冰看了一眼那幽蓝的晶体，又看了看秦雨眼中那细微的变化，立刻明白了重要性。“只找到这一颗。俘虏说张恺手里可能还有，但大部分应该藏在他的地热堡垒里。” 她快速将审讯得到的坐标和地热堡垒的信息复述了一遍。
“地热…” 秦雨低声重复，眼中寒光一闪。这不仅是生存资源，更是战略要地！“坐标可靠？”
“反复核对过。他不敢再撒谎。” 韩冰语气肯定。
“准备人手。伤能动的，都算上。明天…去拿回来。” 秦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据点需要能源，需要物资，他需要晶核恢复力量，更需要那个堡垒作为新的据点。更重要的是，“新纪元”的前哨？林雪在那里？苏婉的警告…
“明白。” 韩冰点头，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 秦雨叫住她，目光投向据点深处那个临时医疗点——用几块厚帆布和残骸勉强围起来的避风角落。“陈锋…怎么样？”
提到陈锋，韩冰冰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叶医生刚给他做了初步扫描。”
秦雨在韩冰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医疗点。帆布围起来的空间里，气氛依旧凝重。叶蓁蓁正疲惫地靠着一个氧气瓶坐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苍白和担忧。她面前摊开着一个便携式能量扫描仪的屏幕（从敌方物资里找到的珍贵设备），屏幕上显示着陈锋背部脊椎区域的复杂成像图。
“秦哥…” 叶蓁蓁看到秦雨，挣扎着想站起来。
“坐着。” 秦雨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屏幕上。图像显示，那块致命的金属碎片己经被移除，受损的脊椎神经束区域被一圈极其微弱的、呈现淡蓝色的能量流包裹着，如同细小的光丝在缓慢编织。而能量的源头，正是放置在陈锋伤口附近、正在被缓慢吸收的那一小撮晶核碎末！
“晶核…能量…” 叶蓁蓁指着那淡蓝色的能量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忧虑，“它在修复神经损伤！速度…超出常理！但是…”
她将图像放大，指着能量流边缘一些极其细微的、呈现不规则锯齿状波动的红点：“扫描显示…有未知的辐射残留…很微弱…但从未见过…和晶核能量纠缠在一起…不知道…长期影响…”
未知辐射…秦雨看着那屏幕上跳动的红点，眉头紧锁。力量伴随着风险，这是末世的铁律。他看向陈锋，那个硬汉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童稚的抽泣声从角落传来。
只见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裹着一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打了无数补丁的防寒服，正跪在一个重伤昏迷的战士身边。那战士是李闯小队的人，腹部缠着厚厚的、被血浸透的布条，嘴唇因失血和干渴而严重干裂爆皮。
小女孩用一只布满冻疮、红肿甚至溃烂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破铁碗。碗里是刚刚融化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雪水。她另一只同样冻伤的小手，笨拙地捏着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碎布。她将碎布在温水里蘸湿，然后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将水涂抹在伤员干裂的嘴唇上。动作小心得如同呵护易碎的珍宝。泪水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冻成冰痕，但她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是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周围疲惫不堪、忙碌或休息的战士们，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小小的身影吸引。没有人说话，但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情绪在弥漫。有人默默地将自己分到的、少得可怜的一小块肉干，掰下更小的一半，轻轻放在小女孩身边的破布上。
这点微弱的、在死亡和严寒中顽强摇曳的温暖，如同黑暗冰原上的一豆烛火，虽然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对抗着无边的绝望。
秦雨的目光从小女孩身上，移到陈锋的扫描图，再落到自己手中那枚幽蓝的晶核上。力量、代价、生存、人性…冰冷的思绪在翻涌。
韩冰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个堡垒…俘虏还吐出一个名字。守备头目代号‘蝮蛇’，是‘新纪元’首接指派的。他手里…可能有一份关于‘新纪元’在该区域活动节点的加密芯片。”
‘新纪元’的加密芯片！
秦雨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晶核，幽蓝的光芒透过指缝渗出。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看向韩冰，声音斩钉截铁：“‘蝮蛇’必须活捉。芯片，必须拿到手。” 复仇的火焰，并未因惨胜而熄灭，反而因牵扯出更大的幕后黑手而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炽烈！林雪，苏婉的警告，“新纪元”的囚笼…一切的答案，似乎都指向了那个藏于地下的堡垒。
他抬头望向据点外被风雪笼罩的、通往西郊老工业区的方向，眼中只剩下绝对的冰冷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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