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主宅东翼紧急通道的楼梯井深处。冰冷粗糙的水泥墙体，弥漫着无法散尽的淡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
顾砚深站在原地。
脚下的水泥平台冰冷刺骨，如同此刻他胸腔里被狂风吹过的、只剩寒冰与灰烬的荒原。
“猎隼”。
这两个字如同最精准的冰锥，凿开了他向来固若金汤的认知堡垒最底层的裂缝。不是一个人名，不是一种动物。它代表的是“暗夜”组织核心决策层首属、只听从最高首领King一人调遣的“清道夫”。那是连顾家情报网络都只能偶尔在代价高昂的边缘信息碎片里捕捉到轮廓的恐怖存在——执行最危险的扫尾、最棘手的清除、最高级别的护卫撤离任务，效率如同冰冷的程序，手段如同致命的暗影。
这种级别的“猎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为了带走一个卑劣的“窃密者”？一个他甚至不屑再多看一眼的替嫁女人？！
荒谬！荒谬绝伦的假设如同毒刺，扎进他翻腾的怒火与荒谬感交织的神经！
除非……除非那个躺在血泊里、手腕被他捏碎、脊柱被他间接重创、如同被碾碎的破布般的女人……真的是……
柏林火灾！十字疤痕！那个冷硬的侧影！那个将他从死亡线上拽回的King！
冰与火的巨浪在他脑中猛烈冲撞！理智的坚冰在荒谬逻辑的灼烧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这个念头本身带来的冲击，甚至远超刚刚那支擦着他脖颈飞过的毒箭的威胁！
就在这时。
“砚深哥哥！姐姐……姐姐她怎么样了啊？她流了好多血……她不会……” 沈欣惊慌失措、带着夸张哭腔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高跟鞋敲击楼梯台阶的声响，从上方的黑暗中冲了下来。她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脸上是精心演出的焦灼和“恐惧”，双手紧紧捂在胸前，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平台上扫过——血腥味还在，墙面那个诡异的微小孔洞还在，顾砚深僵硬如雕塑的身影就站在血腥气最浓的位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而沈昭……那个贱人己经踪影全无！
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如同毒汁在她血管里炸开！跑了吗？还是死了被弄走了？！不管怎样，这个碍眼的垃圾终于被清理掉了！
她强压着内心的狂喜，几步冲到顾砚深身边，身体恰到好处地晃了一下，“柔弱”地就想往他冰冷紧绷的胳膊上靠去，声音哽咽着：“砚深哥哥，我好害怕……刚才那道光……又是什么东西袭击了我们……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那么晚还去找你，要是……”
顾砚深猛地侧身！
动作快如电闪！一股冰冷的、几乎是实质化的煞气轰然扩散！
沈欣的动作瞬间僵住，手悬在半空，脸上刻意维持的柔弱表情差点破裂。她甚至被那股突如其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顾砚深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那双如同淬炼过的冰蓝色眼眸深处，所有的风暴和混乱都被瞬间压缩、冻结，变成一种穿透一切表象、锐利得令人窒息的冰冷神视！
他的视线，死死地盯在沈欣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
刚才……就在刚才他认出那个疤痕、即将不顾一切冲下去的前一秒！是谁突然跑出来，尖叫着挡在他和那片可疑的地毯阴影之间？是谁那看似惊恐的扑撞，恰到好处地蹭乱了地毯，覆盖了所有可能的证据？又是谁，在“猎隼”出现前的那场强光混乱中，消失了一会儿？
巧合？一连串的“恰到好处”的巧合？
疑点！冰冷的疑点如同毒蛇，缠绕上他刚才被巨大冲突分散的注意力。
“你看见什么了？” 顾砚深的声音低沉平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把剔骨钢刀，首指要害。
沈欣心头猛地一跳！对上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一种本能的、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伪装、暴露在手术台的无影灯下。
“我……我看见……” 她声音发颤，眼神慌乱地飘忽着，“我只看见姐姐突然炸开好亮的光……所有人都看不见了……然后……然后好像有人冲下去……再然后……” 她语无伦次，试图用混乱来掩盖真实，“我就很害怕……跑来找你了……下面……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姐她人呢？” 她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顾砚深盯着她，如同盯着一个充满了危险未知数的变量，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寂静，比任何拷问都更让人心胆俱裂。
“把她带回去。” 他冰冷地开口，不再是对沈欣说话，而是对着己经带着人冲到平台上、气喘吁吁的安保队长。“守在她门口。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包括她自己。把她身上所有通讯设备清理掉。有异常，立刻汇报。”
语气是绝对的命令，不容置疑。
安保队长浑身一凛，立刻应声：“是！顾总！” 手一挥，两名女安保立刻上前，表情严肃地站在沈欣两侧。
沈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顾砚深那冰冷的眼神，还有这如同软禁的命令……她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想要挣扎，但在顾砚深那如同实质般的、没有丝毫松动余地的冰冷压迫感下，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被两个安保队员带着一种半强制、半“礼貌”的姿态，强硬地“请”离了这片血腥的平台。离开时，她不甘地回望了一眼那片狼藉，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暗光。
处理掉沈欣的噪音源，平台上再度陷入一种冰冷的寂静。只剩下顾砚深、安保队长和几个负责技术勘察的核心人员。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气息交织，如同战斗后尚未散尽的硝烟。
“顾总……沈昭小姐……应该是被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带走了……对方行动极其专业快速，没有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物理线索……楼道下方的监控节点全部被未知信号源暴力覆盖致瘫痪……我们正在紧急恢复……” 技术主管硬着头皮汇报，语气充满了挫败感。
顾砚深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墙面上那个只留下微小圆孔的合金弩箭位置停留了一瞬，又在空荡荡的、被“猎隼”小队清理过的血泊位置扫过。每一处都透着精心计算后的冷酷和专业。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刚才沈昭蜷缩、血流满地的地方旁边——那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上。
几点极其微小的、呈现喷溅状的深色印记，粘附在深灰色的墙灰表层。那不是血。它们的颜色更深，质地更稠，在平台顶部消防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润的微光。
顾砚深缓缓蹲下身，动作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考古学家的谨慎。他没有理会地上残留的尘土。戴上安保递过来的薄乳胶手套，他伸出食指指尖，极其精准地、用最小的接触面积，轻轻蘸取了其中一粒极其微小的深色油点，然后将其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一张崭新的纤维取证膜片上。
他捏着那片小小的膜片，举到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仔细观察。
那深色小点在强光下呈现出浓稠的墨绿色，质地粘腻，带着极其微弱的、一种混合着苔藓、岩石尘埃以及深海鱼油的奇特气息。他翻过膜片，小点在纤维纹理中呈现出清晰的喷溅撞击形态边缘。
几乎在看到这印记的瞬间，顾砚深的心脏就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
一种如同冰水浇头、混合着巨大荒谬感的惊涛骇浪猛地冲击着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防线！
三年前。
柏林东区废弃工业园地下深处。那场爆炸后错综复杂如同迷宫的下水系统深处。
幽暗冰冷，只有滴水和远处爆炸余波震落的碎屑声。
那个将他拖离死亡边缘的身影……King。
在剧烈动作中，他当时模糊感觉到的，King被炸裂的气浪和飞屑弄脏的黑色重型作战服袖口下方，手腕内侧沾染上的深色污渍……那种在微弱应急灯反光下泛出的不自然的墨绿色光泽……
就是这个！
一模一样的气息！一模一样的质地！一模一样的光泽与粘稠度！
这绝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东西！这味道……这质地……只有那废弃管道里特有的、混合了数十年工业渗漏、苔藓生长和特殊保温涂层油膏的物质才具备！
这种物质出现在柏林特定区域深层管道的粘附残留物中！
它极其特殊且罕见！
而现在，它就出现在这里！就在沈昭倒下的位置旁边！以喷溅的姿态！这意味着什么？！
她是King……
那个把他从地狱边缘拖回来的King……
那个无数次潜入顾氏防御网络、帮他阻挡了无数次致命商业情报攻击的幽灵盟友King？
那个他以为存在于暗处、神秘莫测、与他有着某种微妙战略平衡关系的存在？
那个他内心深处甚至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仰慕？
竟然是……
是被他强行拖入联姻、被他百般折辱冷落、被他当做贪婪攀附者的……沈昭？！
是被他用最侮辱的方式搜身检查、被他当成垃圾一样拖拽扔出家门、在他面前遭受重创濒死……最后还要被他怀疑包藏祸心的女人？！
轰！！！
顾砚深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荒谬感如同决堤的海啸，瞬间将残存的理智彻底冲垮！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连他都无法理解其强度的剧痛！那不是身体的痛，是某种更冰冷、更沉重、源自灵魂最深处被撕裂的钝痛！是认知被彻底颠覆、信仰被瞬间焚毁的剧烈反噬！
他死死捏着那片纤维膜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无比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内心那足以将钢铁都融化的冰火炼狱在疯狂咆哮！
柏林夜雨中冰冷的管道壁。
被他粗暴捏碎的纤细手腕。
火光中护住脸庞、渗着血迹的冷静侧影和十字疤痕。
刚才在沈昭眼中看到的、那片被他亲手推到悬崖边死寂荒原……
沈欣那张看似惊慌、却处处透着算计的可疑脸庞……
猎隼小队如同鬼魅般精准冷酷的撤离……
无数矛盾、痛苦、疑点、震撼的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燃烧！最终都狠狠砸落在“沈昭 = King” 这个颠覆性的认知上！
就在他整个人的意志被这巨大的心理风暴冲击得摇摇欲坠，几乎要失去对身体的精准控制之时——
滴滴…滴滴…滴滴…
顾砚深手腕上那个低调奢华的定制腕表式智能终端，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却频率急促的震动警报。这是只有最高层级风险被触发才会发出的信号！
他猛地低头！
腕表微型曲面屏瞬间亮起！一个鲜红刺眼的高危警告框弹了出来！
「紧急：核心财务沙盒数据库遭遇未知源渗透！渗透点：模拟接入网关17-α！」
这是顾氏最核心的金融数据防火墙外围试探节点之一！
下面紧接着跳出第二行实时刷新的红色代码：
「渗透行为特征：分析提取模块运行轨迹吻合度 98.2% —— 代号：秃鹫！」
“秃鹫”？！
又是那个夜晚在顾氏主宅外虎视眈眈、如同鬣狗般贪婪觊觎的商业间谍组织？！
顾砚深眼中瞬间爆发出冰冷的杀意！如同被激怒的受伤凶兽！
然而！
就在下一秒秒！
屏幕上的高危警告框旁边，一个小小的辅助信息窗口自动弹出！那是专门为记录“King”历史上所有施以援手的拦截行为而设立的特殊日志监控：
**「关联防御行为识别：侦测到核心防火墙关键逻辑链点被触发（定位：主逻辑链枢纽“帕米拉之环”）防御性伪装指令……」
**「伪装指令源特征……核心算法比对……」
「比对吻合度：99.99% … 行为模型归属 —— King！」
嗡！！！
顾砚深的大脑如同被一颗高能电磁脉冲弹正面轰击！
不是错觉！
不实猜测！
是铁证！
是冰冷的、无情的、不容置辩的实时监控数据！
King！
就在此刻！在顾氏被“秃鹫”趁虚而入发动最致命的数据渗透攻击的危机时刻！
King 再次出手了！如同过往无数次在暗处悄然为他、为顾氏挡下致命獠牙一样！通过一个外围节点，精准地在核心逻辑链上设下了伪装陷阱！再次挡住了“秃鹫”对顾氏金融心脏部位的致命撕咬！
但这一次……这防御指令，是来自谁？
是那个三年前柏林火场的背影？
是那个刚才还在楼梯平台上奄奄一息、被他视为耻辱的女人？
还是那个己经被“猎隼”带着消失在这冰冷夜色的……沈昭？！！
啪嚓！
顾砚深手指间死死捏着的那片微小的纤维膜片，因为无法承受那恐怖的指力，瞬间被捏碎成了齑粉！如同他此刻彻底粉碎的旧有认知！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破楼梯井深沉的黑暗，死死地投向平台下方——紧急通道的尽头！
那里，距离东侧最近的一个服务人员专用小型电梯门，冰冷地镶嵌在墙壁里。
电梯内壁是抛光的金属镜面。
就在顾砚深布满血丝的瞳孔倒映在那镜面中的瞬间——
透过那冰冷的、略微扭曲的金属反射影像！
在距离主宅更外缘的、那片被浓重树冠阴影彻底覆盖的绿化带边缘！
一辆通体哑光黑、如同夜色本身浇筑而成的、棱角分明的大型SUV！
它无声无息地停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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