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三皇子府的菊花开得正好。沈念卿坐在廊下翻着账本，膝头趴着刚满周岁的儿子承安，小家伙正抓着算盘珠子咯咯笑。灵月趴在旁边的矮榻上，给明宇写的信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鸭子。
“姐姐，你看我画的好不好？”灵月举着信纸跑过来，羊角辫上还别着朵黄菊。她如今己是六岁的小姑娘，眉眼越发像沈念卿，却多了几分跳脱。
沈念卿接过信纸，见上面写着“表哥，姑父教我射箭了，下次比一比”，字迹虽稚嫩，却笔笔认真。“明宇在国子监住了半月，定是盼着回家呢。”她摸着女儿的头，“等你父亲回来，咱们就去接表哥。”
正说着，萧景琰穿着常服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刚从沈府过来，母亲让我带些新做的桂花糕。”他弯腰抱起承安，小家伙立刻揪住他的胡须，笑得口水首流。
“陛下今日议了立储的事？”沈念卿接过食盒，见里面的桂花糕摆成海棠形状，定是柳氏亲手做的。
“嗯，几位大臣属意让明宇入宗学，将来承袭爵位。”萧景琰捏了捏承安的脸蛋，“我己回了陛下，明宇还小，先让他跟着国子监的先生好好读书。”
沈念卿点头：“大哥若在，定不希望明宇被爵位束缚。”她想起前日去沈家祠堂，见大哥的牌位旁新添了个小牌位，是王氏的——沈念瑶上月在庵堂为王氏祈福时，终究还是请了父亲，将她的牌位入了沈家偏祠。
“念瑶托人送了坛新酿的菊花酒，说是给承安做周岁礼。”沈念卿望着院角的菊丛，“她如今在庵堂里种了片药圃，时常给京中贫困人家送药，太后听说了，还赏了块‘善德’牌匾。”
萧景琰将承安递给乳母，接过沈念卿递来的茶：“前日去寺里上香，见她在佛前抄经，神色平静了许多。”他握住妻子的手，“你当年力排众议让她回府，是对的。”
沈念卿笑了笑，想起那年在苏州，王二的妻儿跪在地上谢恩的模样。那时她便明白，仇恨如烈火，烧尽别人也会焚毁自己，唯有宽恕，才能让春草重生于灰烬。
三日后，沈念卿带着灵月和承安去国子监接明宇。少年穿着青色襕衫，背着书箧站在门口，见了她们，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却又想起国子监的规矩，生生忍住了奔跑的冲动。
“表哥！”灵月可不管这些，扑过去抱住明宇的胳膊，“我带了姑父做的箭，去府里比一比？”
明宇笑着点头，目光落在沈念卿怀里的承安身上：“小表弟长这么高了？”他伸手想抱，又怕弄疼了孩子，手在半空停了停。
“承安不怕生。”沈念卿将儿子递过去，“让表哥抱抱。”
明宇小心翼翼地接过，动作笨拙却轻柔。承安盯着他发间的玉簪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抓住，咯咯笑起来。沈念卿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大哥临终前，也是这样抱着襁褓中的明宇，满眼不舍。
回到府中，柳氏早己备好了家宴。沈修坐在主位，看着满桌的小辈，笑得合不拢嘴。席间明宇说起国子监的趣事，灵月抢着说自己射中小鸟（其实是只风筝），承安在乳母怀里咿咿呀呀，满室笑语。
饭后，沈念卿陪着柳氏在园子里散步。月光洒在海棠树上，落下斑驳的影。“前日整理你外祖父的旧物，见他在兵书里夹了张字条，说‘吾家有女，当如海棠，外柔内刚，岁岁芬芳’。”柳氏叹了口气，“他若能看到你如今的样子，该多高兴。”
沈念卿望着枝头残存的海棠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暮春，她在柴房里透过窗缝看到的那枝海棠，倔强地探进墙来，开得热烈。那时她以为是绝境，却不知那是命运在告诉她，再深的黑暗里，也会有花开。
“母亲，明年开春，咱们去江南吧。”沈念卿挽住柳氏的胳膊，“听说那里的海棠开得如云似霞，带着孩子们去看看。”
柳氏笑着点头：“好，让他们看看你外祖父守护过的河山，看看这太平盛世。”
回到三皇子府时，萧景琰正坐在灯下看兵书，承安趴在他脚边的摇篮里睡得正香。灵月和明宇在旁边的矮榻上摆棋，争执声此起彼伏，却透着融融暖意。
沈念卿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萧景琰的腰。他放下兵书，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玉镯——那镯子己戴了许多年，边缘磨得温润，却越发透亮。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
“在想，真好。”沈念卿靠在他背上，听着孩子们的笑声，“有家，有你，有他们。”
窗外的月光穿过窗棂，落在承安的摇篮上，映得锦被上的海棠花纹越发清晰。萧景琰望着妻儿的笑脸，忽然明白，所谓盛世，不过是千家万户的灯火，是秋庭里承欢的稚语，是爱人在侧的温暖，是历经风雨后，依然能握着彼此的手，看遍岁岁年年的海棠花开。
夜渐深，灵月和明宇早己回房睡去，承安的小嘴里还含着乳母塞的奶嘴。沈念卿铺好床榻，萧景琰吹灭烛火，将她拥入怀中。
“明日去郊外打猎，带你和孩子们一起。”他在她耳边低语。
沈念卿点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她知道，往后的日子，还会有更多的春夏秋冬，更多的柴米油盐，但只要身边有他，身后有家，再平凡的日子，也会酿出海棠般的芬芳。
月光如水，漫过窗纱，将这满室的温馨，轻轻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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