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
不，这词儿配不上这里。
这里是神迹降临后，信徒们癫狂的朝圣地。
香槟的泡沫挂在天花板上，黏腻地滴落，像某种粘稠的圣油。空气里，酒精、汗水和肾上腺素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狂热气息。
一诺，赤着上身，那件印着AG荣光的队服被他像圣旗一样高举，嘴里发出的不是歌声，而是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咆哮。
轩染和笑影，正双双跪在地上，试图给教练BAO的鞋子擦干净上面的香槟渍，动作虔诚得像在擦拭神像，嘴里还念念有词：“教练！我们赢了！我们跟着队长，把那帮孙子干碎了！”
整个休息室，不像精神病院，更像一个狂热的、刚刚经历过神启的教派现场。
而他们的“神”，正坐在一片狼藉中唯一的净土上。
苏砚戴着降噪耳机，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喧嚣。他的瞳孔里，只有战术平板上那0.5倍速反复播放的录像。
那张脸冷静得近乎冷酷，与周围的癫狂形成了神与凡人般的割裂。
“你……你不去庆祝一下？”
BAO教练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声音都放轻了三分，生怕打扰到什么。
苏砚摘下耳机，屏幕的光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一片复杂的数据流。
“我在复盘。”
“复盘？”BAO教练凑过去，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平板上，第五局比赛的上帝视角地图被无数线条覆盖。那些代表AG队员的蓝色箭头，充满了各种被“神谕”系统判定为F级的“失误”走位——轩染的自杀式冲锋，一诺的无脑追杀……
但，在这些混乱的蓝色线条之间，有一条金色的、如手术刀般精准的轨迹，贯穿全场。
这条金色轨迹，完美地利用了每一次蓝色的“失误”，将队友的每一次“冲动”都转化为陷阱的一环，将每一次“上头”都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BAO教练的手开始发抖，他指着那条金线，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
“我在尝试理解‘君主降临’。”苏砚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过，像在抚摸一件艺术品，“我要把这帮疯子的首觉，变成我的武器。把所谓的‘玄学’，变成100%可以复制的‘科学’。”
BAO教练看着苏砚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想法让他头皮发麻。
他不是在指挥！他是在给这帮疯子当神！
他不是在打比赛，他是在借着队友的手，给对面那个叫老林的旧神，写一篇逻辑缜密的讣告！
BAO教练猛地后退两步，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眼神从欣赏，彻底变成了敬畏。
……
同一片夜空下，地狱正在重生。
狼队的休息室，死寂得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绝望的撞击声。
碎裂的“神谕”主机残骸，像一具被亵渎的神像，散落在地。队员们如同一具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眼神空洞。Fly，这位曾经的传奇上单，正死死盯着自己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手。
俱乐部经理的动员讲话，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在他们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
就在这时，老林动了。
他佝偻着背，像一尊被风干的石像，缓缓捡起一块“神谕”主机的锋利碎片。
他毕生信仰的数据、逻辑、天赋论，被苏砚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踩得粉碎。
他不是输给了战术，他输给了“不讲道理”，输给了他无法理解、无法计算的“人性”。
“我的‘神’，死了……”老林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不再是傲慢，而是一种从信仰废墟里爬出来的、极致的疯狂。
他握紧碎片，猛地划过自己的左手手掌。
“嘶——”
鲜血，顺着掌纹滴落，砸在地板上，溅开一朵黑红色的花。
“数据会说谎，逻辑会失效，但疼痛，不会！”
剧痛让他的眼神变得骇人地清明。
“苏砚用一群疯子，创造了神迹。那我们就用一群恶鬼，把他从神坛上拖下来，一起下地狱！”
他宣布，狼队，彻底放弃“神谕”，放弃所有运营，放弃一切所谓的“最优解”。
从现在开始，他们只信奉一条更古老、更血腥的逻辑——复仇！
“败者组，是我们的炼狱！”老林看着一张张麻木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们要从那里，沐浴着鲜血，杀回来！”
队员们的瞳孔，终于有了焦距。
他们看着教练手心的血，看着他眼睛里那股子要把一切都烧光的疯狂，麻木的神经像是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
一丝血红色的光，在他们死寂的眼底，重新亮了起来。
老林走到墙边，用那只流着血的手，在雪白的墙上，用力写下两个扭曲的、血淋淋的字。
AG。
“嗷——！”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压抑许久的、野兽般的低吼。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地狱。
……
上海梅赛德斯奔驰中心，天台。
夏夜的风带着燥热，吹得苏砚的衣角猎猎作响。他靠在栏杆上，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上海，试图让脑子里沸腾的数据流冷却下来。
“啪嗒。”
一罐冰镇可乐，毫无征兆地贴上了他的侧脸。
那股冰凉瞬间穿透皮肤，让他浑身一激灵。
他回头，看见了小鹿。
她换下了刻板的解说制服，一件简单的白T恤，一条牛仔裤，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角还带着喜极而泣后的微红。
“赢了比赛，怎么比输了还丧？”小鹿自己也开了罐可乐，气泡“嘶嘶”作响，像夏夜的蝉鸣。
“刚才那场，榨干了。”苏砚实话实说，声音里带着精神过度透支后的疲惫。
小鹿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旁，陪他看着远方的车水马龙。
“你晓得不，”小鹿突然开口，带着点家乡的软糯口音，“当初我跟俱乐部推荐你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疯了，说你匠气太重，没灵性，上限锁死了。”
苏砚听着这些耳朵快起茧子的话，没有出声。
“但我看到的，不是你的操作。”小鹿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就那么首勾勾地盯着他，“我看到的是你骨子里那股，非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偏执。我觉得，那比什么狗屁天赋都金贵。”
苏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小鹿，郑重地说：“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小鹿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冠军的奖励，是不是该分我一半？”
她说着，突然朝苏砚走近一步。
苏砚下意识想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栏杆，退无可退。
小鹿没有理会他的僵硬，而是伸出握着冰可乐的手，用那冰凉的罐底，轻轻地、缓缓地，顺着苏砚的下颌线，一路滑向他的喉结。
那冰凉的轨迹，像一道电流，让苏砚整个人都绷紧了。
小鹿踮起脚尖，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混着风吹了进来，声音轻得像羽毛在搔刮。
“魔神大人，现在……可以变回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屁孩了吗？”
苏砚的呼吸，漏了一拍。
看着他瞬间泛红的耳根，小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退后半步，晃了晃手里的可乐，俏皮地眨了眨眼。
全网都在玩梗，说你是‘行走的AI’，只有我知道，你就是个倔强到让人心疼的笨蛋。所以，等拿了冠军，奖金分我一半，不过分吧？”
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那份揉杂着欣赏、心疼与挑逗的眼神，让苏砚那颗因复盘而冰封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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