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王主任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低调点！别整幺蛾子！这年头……”
“知道啦！穷有理嘛！”李建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风沙里。
半小时后，南锣鼓巷66号院大杂院深处。一间低矮的东厢房，门板裂着缝，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木屑味。
墙角堆着些刨花、锯条和几件，半旧不新的木工家伙什儿。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褂子，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干瘦老头，
正佝偻着腰，就着昏暗的光线，用砂纸打磨着一只豁了口的板凳腿。
他身边围着三西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汉子，或蹲或坐，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散落的木屑。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和此起彼伏、压抑着的肚子咕噜声。
“师父……”一个年轻点的汉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米缸又空了，刘家胡同那点修鸡窝的活，结的钱都不够买十斤棒子面……”
被称作师父的老头——样式雷，手顿了顿，没抬头，只是更用力地磨着那截板凳腿，仿佛要把所有的焦虑和绝望都磨进去。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半年了……整整半年没接到像样的活计了！
这饥荒年月，公家的房子不修，私人的房子谁还有钱折腾？有钱也不敢花啊，所以他们这一支祖传的手艺，眼看就要饿死在这大杂院里！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带着点蛮横的拍门声响起！震得门板上的旧报纸簌簌发抖！
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样式雷手一抖，砂纸差点脱手！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开门！街道办王主任介绍过来装修的！我找样式雷！”门外传来一个年轻、洪亮、带着点不耐烦的男声。
样式雷手忙脚乱地放下板凳腿，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示意徒弟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拉开。刺眼的光线，和一股风沙涌了进来。李建国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觉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彪悍气。
“请问，哪位是样式雷？”李建国目光扫过屋里，几张菜色的脸，最后落在最老的那个身上。
“我……我是……”样式雷赶紧上前一步，佝偻着腰，脸上堆起卑微又讨好的笑容：“您……您是？”
李建国没答话，首接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盖着红戳的条子，“啪”地拍在样式雷胸口：
“雷师傅我找您是来装修的，我住南锣鼓巷95号后院！有两间正房刚刚到手！这不房契在手后就想着拾掇拾掇！这不就在街道办开了条子，来麻烦雷师傅您嘞！”
“轰——！”
样式雷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手抖得厉害！
南锣鼓巷95号院！后院正房！还是两间！还有房契！要装修！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他身后的徒弟们，也猛地站了起来！
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粗重了！半年了！终于……终于来活了！而且还是个大活！
“哎！哎！好！好！东家！您稍等！稍等！”样式雷激动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抓起墙角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旧帆布工具包，
胡乱塞进去皮尺、角尺、炭笔，又踢了踢旁边发呆的徒弟：“愣着干啥！拿上家伙！跟东家走去量尺啊！”
……
南锣鼓巷95号后院。聋老太太那两间正房，依旧门户大开，像个被掏空的破口袋。
李建国背着手站在屋子中央，样式雷佝偻着腰，带着两个徒弟，拿着皮尺和炭笔，小心翼翼地丈量着尺寸，时不时在墙上画个记号。
每量一处，样式雷浑浊的老眼，就亮一分！这房子虽然破！但底子好坐北朝南！进深够开间大！正经的好宅子，装修起来功夫大了啊！
量完尺寸，李建国走到样式雷面前，掏出烟盒，自己叼上一根，又随手扔给样式雷一根“大前门”。
样式雷受宠若惊地接住，手抖着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
“说说吧，我想先听听雷师傅的意见，毕竟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我李建国绝对不干那外行领导内行的事？”
李建国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
样式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道：“东家您这房子，骨架硬朗是好宅基！修缮起来不难！”
他指着屋顶：“瓦片得换大部分！椽子有几根朽了得抽换！主梁我看过了，结实不用动！至于墙面……
我打算铲了旧泥皮，重新抹灰刷大白！保证雪白亮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青砖地：“至于地面来的路上您说的铺水泥？好打理是好打理，可是……”
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东家，这水泥首先眼下是管制物资！金贵得很！我们们这小门小户，实在弄不到配额啊！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水泥地硬邦邦冷冰冰，还是灰色调的，这冬天寒气重啊！屋里本来就暗，再铺上灰扑扑的水泥怕是更显阴沉了……”
李建国眉头一皱，没吭声。
样式雷赶紧接着说门窗：“再就是门窗全换新的没问题！用好木料！严丝合缝保证不透风！”
他指了指门外的小厨房和杂物间：“那俩小棚子我打算拆了重砌！跟正房形成一体，包您满意！规整！结实！”
说到这，他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兴奋：“在就是东家您说的那，隔个小间做做‘卫生间’？”
他小心地吐出这个略显“洋气”的词：“这活儿精细！排水！排污都需要考虑到，而且都是大事！”
他走到里屋，指着靠后墙的位置：“在这儿隔三平米？我觉得就够用！
至于最平常的砌墙！抹灰！……”他差点顺嘴说出“瓷砖”，赶紧咽了回去：“抹平整！里面按您说的，安淋浴架子！安上马桶！再安上洗漱台！也是简单实用！”
他蹲下身，手指在青砖地上比划着：“现在的难点有几个，最难的是这下水排污管！得从这地下挖沟！一首通到后院墙外！接进胡同的主排污管！或者……
自己挖个化粪池！这工程可是实打实的不小！动静也大！最关键的是……”
他抬起头，一脸苦相：“这埋地下的陶管也得用水泥封口！还得要水泥啊东家！没水泥这管子埋不稳！粪水渗出来那可就……”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没水泥，您那抽水马桶就是摆设！搞不好还成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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