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深宅魅影
药汁苦得我舌根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恶心,在小莲殷切的目光下,硬是把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灌了下去,喉咙里火烧火燎的。
“小姐真乖,”小莲松了口气,接过空碗,脸上挤出点笑模样,眼角却还带着没褪尽的红,“您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老爷吩咐了,天塌下来,也得让您先养好身子骨。”她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细心地给我掖了掖被角,这才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自鸣钟那催命似的滴答声。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柔软得令人窒息的锦被里。脸上那层厚厚的香粉黏腻腻的,像糊了一层浆糊,闷得我透不过气。苏婉儿那张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还有苏启明那双深井似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我脑子里交替闪现,搅得我心神不宁。
不行,不能这么躺下去。这地方就是个巨大的金丝鸟笼,表面华丽,内里全是吃人的尖刺。苏婉儿熬不过今晚,我这假货就是砧板上的肉。口袋里那张硬硬的信笺纸,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慌。顾言?旧物?老地方?这到底是什么?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猛地窜了上来。我得知道更多!苏婉儿死了,她的秘密或许就是我的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到被苏老爷掐得生疼的胳膊,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宽大的书桌。刚才只匆匆瞥见最上面那张信笺。抽屉里呢?柜子里呢?会不会有别的线索?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柚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溜到书桌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搭上了书桌正中间那个最大的、带着黄铜拉手的抽屉。用力一拉——
锁着的。
心沉了一下。我又试了试旁边几个小抽屉,纹丝不动。一股挫败感涌上来。苏婉儿果然谨慎。怎么办?我烦躁地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排巨大的红木衣柜,还有那个陈列着洋娃娃和八音盒的玻璃柜。都锁着吗?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是一个矮墩墩的、同样雕工精美的红木柜子,上面只放着一盏小巧的水晶台灯和一个空了的药碗托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摸索着柜门上的小铜环,轻轻一拉——
“吱呀…”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柜门开了!
里面空间不大,没有上锁。最上面一层整齐地叠放着几块干净的手帕和一卷绷带,还有一小瓶碘酒。下面一层,则散乱地放着几本书。我的心跳陡然加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本书抽了出来。
是几本封面素雅的线装书,看着像是诗集。我随手翻了翻,里面夹着几片干枯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余香。没什么特别。失望的情绪刚冒头,我的手在摸索柜子最里面时,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带着皮质触感的东西。
那是一个深蓝色、巴掌大小、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硬皮笔记本。藏得很深,像是刻意不想被人发现。
找到了!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做贼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惧,飞快地把那本子抽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皮质封面贴着掌心,像是攥着一块冰。我警惕地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只有一片死寂。深吸一口气,我抱着这本子,像抱着个随时会炸开的炸弹,蹑手蹑脚地缩回床上,拉过锦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房门。
被窝里一片黑暗,只有从锦帐缝隙透进来的一点点昏暗光线。我颤抖着手指,借着这点微光,翻开了这本深蓝色的硬皮本子。
第一页,娟秀的字迹写着日期,是大约一年前。
“三月十五,晴。爹又请了那个洋大夫来,开了一堆苦得掉渣的药水。他说是调理身子,可我知道,他是怕我死得太早,影响了他和苏家的‘体面’。呵,体面…这苏公馆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体面了。二叔今天又来‘探望’了,那串佛珠捻得我心烦。他那眼神,像毒蛇,冷冰冰地缠着你,盘算着怎么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
我的心猛地一紧!苏婉儿果然知道!她知道苏启明不是善类!她甚至用了“毒蛇”这样的字眼!我迫不及待地往下翻,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
后面的日记断断续续,字迹有时工整,有时潦草,明显是身体状态不同时写下的。内容大多围绕着病痛带来的苦闷、对父亲苏正宏复杂的情感(既渴望父爱,又怨恨他将自己当作联姻工具和家族脸面)、以及对深宅大院窒息生活的厌倦。其中,一个名字开始频繁出现——顾言。
“…五月二十,雨。顾言兄托人送来了新一期的《新声》,藏在一篮子枇杷底下。他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新思想像野火燎原。可这苏公馆,还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散发着腐朽的香气。我多想走出去,看看他笔下那个鲜活的世界,哪怕就一眼…”
“…七月三,阴。二叔又借故盘问公账,爹气得摔了茶盏。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了。顾言兄说得对,二叔背后,恐怕不止是图谋家产那么简单。他结交的那些人,身上都带着血腥味。我偷偷抄录了一份名单,藏在…”
“…九月九,重阳。咳得厉害,手抖得写不成字。顾言兄冒险亲自来了,扮成送节礼的伙计。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他说局势越来越紧,风声鹤唳。他让我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说若有万分紧急,可去‘老地方’寻他留下的东西…是霞飞路那间废弃的洋行仓库吗?我记下了。心里怕,却又觉得有他在,总像在黑暗里摸到一根稻草…”
顾言!霞飞路!洋行仓库!老地方!
这几个关键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脑子里。苏婉儿和这个记者顾言,关系绝非寻常!他们似乎在共同谋划着什么?对抗苏启明?还是…别的?那份名单又是什么?藏在哪里?
我激动得指尖发麻,飞快地往后翻着日记,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名单、“老地方”具置或者顾言身份的线索。然而,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虚弱,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后几页,墨迹深浅不一,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腊月十八,雪。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二叔…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今天看我的眼神,像刀子…他问我,是不是身子太虚,总喜欢胡思乱想…还‘好心’地送来了新熬的参汤…我没喝,偷偷倒掉了…我怕…”
“…除夕夜。外面爆竹喧天,屋里冷得像冰窖。爹在楼下宴客,二叔也在…他敬酒时,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顾言兄…你在哪里?我感觉…有张网,在收紧…我撑不住了…”
最后一篇日记,日期正是几天前,字迹歪歪扭扭,像垂死之人的挣扎:
“…东西…都归匣了…在…在…老地方…顾言…兄…盼…盼…”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难以辨认,被一滴晕开的墨渍模糊了。
归匣了!在老地方!
苏婉儿在最后时刻,把她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很可能是那份名单或者其他足以威胁到苏启明的证据——藏回了那个“老地方”,冷感高级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霞飞路的废弃洋行仓库!并且托付给了顾言!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让我浑身发冷又隐隐兴奋。苏婉儿果然不是个简单的病弱小姐!她和顾言在做的事,很可能触及了苏启明,甚至更大人物的核心利益!这就是苏启明那毒蛇般眼神的根源!他不仅想要苏家的产业,恐怕还想彻底除掉知道他秘密的苏婉儿!
而我,这个顶替苏婉儿的冒牌货,现在成了苏启明眼中新的钉子!他今天那眼神…分明是警告!他肯定怀疑苏婉儿临死前留下了什么!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贴身的里衣。这哪里是豪门深宅?这分明是龙潭虎穴!苏婉儿死了,她留下的秘密和麻烦,现在全砸在了我这个假货头上!
不行!我得找到那个“老地方”!找到苏婉儿藏起来的东西!那可能是唯一能威胁苏启明,保住我这条小命的东西!
可霞飞路那么大,废弃的洋行仓库…具体是哪里?日记里没写!顾言…我又去哪里找他?他现在是生是死?苏启明会不会己经盯上他了?
就在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抱着日记本像抱着救命稻草又像抱着烫手山芋的时候——
“笃…笃笃…”
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像是怕惊扰了病人,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把那本深蓝色的硬皮日记本塞进枕头底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把被子拉到下巴,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装出沉睡的样子,心却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谁…谁呀?” 我故意把声音放得又轻又飘,带着浓浓的睡意和病气。
门外传来小莲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姐,是我,小莲。老爷派人送了些燕窝粥来,说您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让您多少用一点。”
燕窝粥?苏正宏?他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女儿”吃没吃东西?恐怕是试探吧?看看我这个替身有没有露馅?
我暗自咬牙,含糊地应道:“…端进来吧…没胃口…放桌上…”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小莲端着个精致的描金小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把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闭着眼睛装睡,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她在看什么?我脸上的粉有没有花?我的睡姿像不像苏婉儿?
“小姐…” 小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紧张,“您…您刚才睡着了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指的是什么?难道我翻找东西被她听见了?还是…另有所指?
我缓缓睁开眼,做出被吵醒的不悦和虚弱状,蹙着眉看向她:“…什么动静?除了你这丫头吵我…还能有什么?…咳咳…” 我适时地咳了两声,用手帕掩着嘴。
小莲的脸瞬间白了,眼神慌乱地躲闪了一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没…没什么!奴婢该死,吵着您了!就是…就是好像听见窗户外头…有野猫叫唤…怕惊着您…” 她语速飞快,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窗户外头?野猫?这借口也太拙劣了。苏公馆守卫森严,高墙深院,哪来的野猫能爬到二楼小姐闺房外面?
我盯着她慌乱的眼睛,心里疑窦丛生。这个小丫鬟,绝对有问题!她刚才是在试探我?还是…在暗示什么?她到底是谁的人?苏正宏的?还是…苏启明的?
“野猫?” 我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眼神却锐利地盯着她,“这深宅大院的…哪来的野猫?…小莲,你莫不是…听见别的什么了?”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她脸上。小莲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没…真的没有!小姐!是奴婢听错了!奴婢该死!您…您快喝粥吧,凉了就不好了!” 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匆匆行了个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床头柜上那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燕窝粥。
我坐起身,看着那碗精致的粥,一点胃口都没有。小莲的反应太奇怪了。她肯定隐瞒了什么。是苏启明让她来监视我的?还是…她听到了别的动静?比如…有人试图潜入?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苏启明这么快就动手了?他等不及了吗?还是说…他是在找苏婉儿藏起来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苏公馆就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危机西伏。苏婉儿死了,她的秘密成了悬在我头顶的利剑。苏启明在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而身边唯一能接触的丫鬟小莲,也行为诡异,真假难辨。
枕头底下那本硬皮日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神不宁。霞飞路…废弃的洋行仓库…顾言…这是我唯一的生路!我必须尽快弄清楚“老地方”的具置!必须想办法联系上顾言!否则,我迟早会像苏婉儿一样,悄无声息地“病逝”在这座吃人的公馆里!
可怎么出去?怎么打听?我现在是“重病静养、不见外客”的苏婉儿!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脸上扑的香粉簌簌往下掉。目光无意间扫过梳妆台上那面巨大的、镶嵌着玳瑁边框的西洋镜。镜子里映出一张脸,惨白,僵硬,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焦虑,嘴唇上那抹劣质胭脂红得刺眼。
这张脸…是苏婉儿的壳子,里面困着的是快要被恐惧逼疯的沈清歌。
我死死盯着镜子里的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行,沈清歌,你不能疯!你得撑住!你得想办法!为了活命!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隐约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是苏启明那温和却让人脊背发凉的调子!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婉儿,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倒是家里这摊子事,眼看就要乱成一锅粥了…码头那边新到的货,英国佬催得紧,账房老李又告了病假,这交接盘点的活儿,总得有个主心骨吧?我虽不才,为了大哥,为了苏家,也只能硬着头皮先顶上了…”
苏启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宫的味道。他在趁机夺权!
紧接着是苏正宏压抑着怒火的、嘶哑的声音:“…码头的事…咳咳…自有管事们处理!启明…你…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婉儿需要静养…家里的事…咳咳咳…还轮不到你操心!”
“大哥这话就见外了,”苏启明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却像淬了毒的针,“我这不是怕您忧心过度,伤了身子嘛。婉儿侄女病着,您要是再倒下,这苏家的天,可就真塌了。小弟也是未雨绸缪,替大哥分忧啊…”
两人在走廊上低声争执起来,话语间刀光剑影。我屏住呼吸听着,心提到了嗓子眼。苏启明这是在明目张胆地逼迫苏正宏交权!而苏正宏显然力不从心,只能勉强支撑。如果苏正宏顶不住压力,真的让苏启明掌控了苏家内外…那我这个“苏婉儿”,恐怕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苏正宏是我现在唯一的屏障,他不能倒!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猛地窜进我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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