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晚上九点半。
华尔顿酒店旋转门吐出一个人影，江寒带着一身疲惫和写字楼里空调的冷气，走进了大厅。
他身上那件格子衬衫，领口己经洗得微微卷起，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战袍”。
今天，是他的战场。
母亲张桂兰口中那个“文静又懂事”的女孩，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是他人生中的第十五次相亲。
可笑。
一个28岁的男人，985毕业，海外镀金，顶着“高级软件工程师”的名头，每天在代码的丛林里搏杀，却要在相亲市场上被人像货物一样估价。
这就是所谓的“牛马生活”。
江寒找到了那个位置，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不耐烦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你就是江寒？”
女人抬起下巴，审视的目光从他洗得发白的运动鞋，一路扫到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抱歉，公司临时有个紧急bug，加班了。”江寒拉开椅子坐下。
“加班？”王娜娜嗤笑一声，放下了咖啡勺，勺子和瓷盘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男人没时间，就是最大的原罪。
你迟到了整整三十分钟，这就是你的诚意？”
来了，压力测试。
江寒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种开场白，他己经听过太多遍了。
“我的问题。”他平静地承认。
无意义的争辩只会浪费时间，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王娜娜似乎对他的“坦诚”很满意，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双臂环胸，摆出了审讯的姿态。
“听我姨妈说，你是程序员？一个月多少？”
“税后两万左右。”
“哦，那还行。”王娜娜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认可，
“在哪个区上班？有车吗？代步车也算。”
“在科技园，暂时没买车，通勤坐地铁。”
王娜娜的眉毛挑了起来，那精心描画的弧度里充满了惊讶。
“没车？那你住哪儿？房子买了吗？
京海的房价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房子可不行。”
江寒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熟悉的烦躁。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相亲，而是在进行一场产品答辩，而他，就是那个等待被投资人否决的项目。
“暂时租的房子，首付还在攒。”
“什么？”
王娜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桌几个人纷纷侧目。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你二十八了！二十八！在京海没车没房，你跟我说你还在攒首付？
你一个月两万块都攒到哪里去了？”
“你是在逗我玩吗？”
羞辱感，如同尖锐的针，密集地刺向江寒的自尊。
公共场合，他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评说。
他想起了自己刚毕业时的意气风发，想起留学时啃着面包在图书馆通宵的日子，想起为了一个项目连续一周睡在公司的行军床。
他辛苦攒下的那几十万，在此刻，在这个女人嘴里，被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无所有”。
可笑至极。
“所以，你就是个没车没房的穷丝，还想来相亲？”王娜娜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你拿什么给我未来？靠你那张985的毕业证吗？”
江寒放在桌下的手，攥成了拳头。
怒火在胸膛里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但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
没必要。
和一个活在自己价值体系里的人争吵，就像对着一段写满了bug的垃圾代码喊口号，毫无用处。
他己经厌倦了。
他缓缓站起身。
“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不合适？现在才说不合适？”王娜娜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冷笑起来，
“怎么，被我说中痛处，恼羞成怒了？想跑？”
“这顿咖啡多少钱？我可不想占你这种人的便宜。”
江寒看着她那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心中最后一丝体面也懒得维持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的支付凭证。
“不好意思，在你数落我的时候，我己经把单买了。”
王娜娜的表情僵在脸上。
“还有，”江寒凑近了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我对你同样没兴趣。
毕竟，花钱请一个HR面试自己，我还没那么贱。”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再看那个气得脸色发青的女人。
走出酒店，深夜的凉风吹在脸上，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街上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座庞大的城市机器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运转。
可江寒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奋斗？
为了那永远还不完的房贷？为了在相亲桌上能有一个体面的报价？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江建军。
那个沉默寡言，从小没对他说过一句软话的男人。
那个开着长途货车，用脊梁撑起整个家的男人。
十年前，一通来自交警的电话，彻底击碎了他的世界。
那辆失控的渣土车，不仅带走了父亲的生命，也带走了他心中关于“家”的最后一丝安稳。
然后是奶奶王秀英。
父亲走后，原本开朗乐观的老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
他记得奶奶总喜欢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往他口袋里塞零钱，嘴里念叨着：
“我的乖孙哎，在外面别苦了自己。”
可他终究还是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团乱麻。
如果……如果父亲还在……
如果他能早点赚到足够的钱，让父亲不用再开那趟致命的长途货车……
如果奶奶没有因为悲伤过度而垮掉身体……
无尽的悔恨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连红绿灯都忘了看。
“滴——滴滴——！”
刺耳的鸣笛声猛地将他从思绪中拽回。
一束惨白的远光灯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一辆巨大的卡车，如同失控的钢铁猛兽，正朝着他冲来。
完了。
这是江寒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捏碎的罐头，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抛向空中，又重重落下。
世界在旋转，视线被染成一片血红。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张布满风霜的脸，看到了奶奶慈祥的笑容。
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
(http://www.220book.com/book/VG5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