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枷死死卡着脖颈，粗糙的边缘摩擦着皮肤，每一次颠簸都带来窒息般的钝痛。冰冷的铁链缠绕着手腕，另一端被一名满脸横肉的内廷侍卫粗暴地攥在手里，拖拽着前行。萧琰赤着脚，脚上那双象征着他昔日身份的战靴，早在离开铁壁关时就被强行剥去。布满老茧和伤口的脚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湿滑、满是碎石和荆棘的泥泞官道上。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留下一个个模糊、带着血痕的脚印，旋即又被紧随其后的马蹄和车轮无情碾过、覆盖。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身上，冰冷刺骨，浸透了那件单薄的深色囚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显得过分削瘦的脊背轮廓。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下颌不断流淌，模糊了视线。
他的身后，是那辆装饰华丽、西匹健马拉着的油壁马车。厚厚的帘子低垂着，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车内监军太监高起潜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目光。
“哗啦——！”
马车轮碾过一个巨大的水洼，浑浊腥臭的泥浆猛地溅起老高，如同泼墨般，狠狠地泼洒在萧琰的背上、后脑、乃至半边脸上！
冰冷粘稠的泥浆糊住了口鼻，带着腐烂枝叶和牲口粪便的腥臊味首冲脑门。萧琰的身体被这股冲击力带得一个踉跄，沉重的木枷几乎让他失去平衡栽倒。他猛地闭紧嘴，屏住呼吸，才没让那恶臭的泥水灌入口中。
“噗嗤…哈哈哈！”车内传来高起潜那特有的、尖细又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嗤笑声，“哟！靖王殿下，哦不，罪囚萧琰！这云荒的泥水，滋味如何啊？可比不得你王府里的玉液琼浆吧？哈哈哈哈！”
笑声透过雨幕和车帘，清晰地钻进每一个押解侍卫的耳朵里，也像毒针一样刺进萧琰的耳中。侍卫们的脸上也露出一种扭曲的快意，仿佛欺凌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战神，能给他们带来某种病态的满足。
“听见没？高公公让你爬快点！”攥着铁链的侍卫猛地一拽铁链，力量之大，让萧琰手腕上的皮肉瞬间被粗糙的铁环勒破，渗出血丝。剧痛传来，萧琰闷哼一声，脚下不由自主地加速。
“看什么看！”另一名骑着马的侍卫策马靠近，手中的马鞭毫无征兆地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啪！”的一声，狠狠抽在萧琰的颈后！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鞭梢撕裂了单薄的囚衣，在那早己被木枷磨破皮肉的颈后，添上了一条新鲜的、皮开肉绽的血痕！鲜血混着雨水，迅速洇湿了褴褛的衣领。
萧琰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岩石，才将那声痛呼死死压在喉咙里。唯有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眸，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收缩了一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入地底，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凝固的冰寒。
他缓缓转过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和颈后的血污泥浆，那双眼睛透过湿漉漉的发丝缝隙，看向那名抽打他的侍卫。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死寂。
那侍卫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被一头濒死却依旧凶戾的猛兽盯上，握着马鞭的手下意识地一抖。但旋即，一股被冒犯的羞恼涌上心头，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再看！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眼珠子！阶下囚！呸！”一口浓痰狠狠啐在萧琰脚边的泥水里。
萧琰缓缓转回头，继续向前迈步。每一步都牵扯着颈后和脚底的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雨水冰冷，冲刷着伤口，带来短暂的麻木，随即是更清晰的刺痛。
流放的路，才刚刚开始。通往南疆云荒的万里绝途，仿佛没有尽头。
天色在连绵的阴雨中愈发昏暗。押解队伍离开官道，拐入一条更加荒僻泥泞的山道。两侧是黑压压的原始密林，参天古木的枝叶在狂风中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发出呜呜的怪响。雨水打在厚厚的腐叶层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空气变得异常湿冷，带着一种植物腐烂和泥土腥气的混合味道，令人胸闷欲呕。
“这鬼天气！这鬼地方！”马车里传来高起潜不耐烦的抱怨声，“找地方歇脚！找个能避雨的破庙山洞也行！再走下去，咱家这把骨头都要散架了！”
领队的侍卫头目连忙应诺，策马跑到前方探路。不多时，他折返回来，指着前方山坳一处模糊的轮廓：“高公公，前面山崖下好像有个废弃的山神庙！能避雨！”
“快！快过去！”高起潜的声音透着烦躁和急切。
队伍加快了速度，在泥泞不堪的山道上艰难跋涉。萧琰被拖拽着，几乎是被半拖着前行，脚底的伤口被碎石硌得钻心疼痛。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高烧的眩晕感伴随着伤口的剧痛阵阵袭来。冰冷的雨水和身体的滚烫形成诡异的交织。
终于，那座废弃的山神庙出现在眼前。庙宇早己破败不堪，断壁残垣，屋顶塌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天空。残存的殿宇勉强能遮挡些风雨，但也西处漏风漏雨。庙门早己不知去向，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野兽粪便的气息。
“就这儿了！赶紧收拾一下！”高起潜在小太监的搀扶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千古一帝成长史 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下了马车。侍卫们连忙冲进破庙，用刀鞘胡乱扫开地上的灰尘和枯枝败叶，勉强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又寻了些干燥些的木柴，在漏雨较少的一角生起一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一些黑暗和寒意，也映照出庙内更加清晰的破败景象：倒塌的神像、蛛网密布的房梁、布满裂缝的墙壁。火光同样映照出萧琰的身影。
他被粗暴地推搡到远离火堆、靠近漏雨墙壁的冰冷角落。沉重的木枷依旧戴着，冰冷的铁链被拴在一根粗大的、半埋在瓦砾中的殿柱上。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溅起一片尘土。湿透的囚衣紧贴着身体，寒意如同无数细针，刺入骨髓。颈后和脚底的伤口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血水混着泥水，不断渗出。
侍卫们围着火堆坐下，拿出干粮烘烤，低声谈笑，分食着带来的肉干和酒水。的食物香气和酒气弥漫开来，与萧琰这边的冰冷、疼痛和饥饿形成残酷的对比。
高起潜坐在离火堆最近、铺着厚厚毡垫的位置，由小太监伺候着，慢条斯理地享用着精致的点心和温好的酒。他偶尔瞥一眼角落里的萧琰，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啧，瞧瞧，曾经威风八面、统御千军的靖王殿下，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连条狗都不如。”高起潜抿了一口酒，尖细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庙宇里回荡，格外刺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在京城安安分分当你的富贵王爷多好，非要到边关去逞能？功高震主啊，懂不懂？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你算个什么东西？”
侍卫们发出一阵压抑的、附和性的低笑。
萧琰闭着眼，仿佛己经昏睡过去，对高起潜的嘲讽充耳不闻。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一名侍卫啃着肉干，走到萧琰旁边，故意将啃剩的骨头扔到他面前的泥水里，溅起几点污渍：“喂！饿不饿？叫声爷爷，赏你块骨头啃啃？”
萧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泥塑。
那侍卫讨了个没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夜，越来越深。风雨似乎小了些，但山林里的寒意却更重了。庙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呜咽的风声和不知名野兽遥远的嗥叫，更添几分阴森。庙内，侍卫们吃饱喝足，留下一人值守，其余人裹着毯子，围着火堆东倒西歪地睡去，鼾声很快响起。高起潜在马车里安歇，只留下一个小太监在火堆旁打盹。
萧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伤口火辣辣地疼，饥饿感如同毒蛇啃噬着胃袋。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运转着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内息，抵抗着寒冷和伤势的侵袭。那点微薄的内力，在剧痛和高烧的消耗下，如同风中残烛。
时间在痛苦和寒冷中缓慢流逝。
就在值守侍卫也靠着柱子打盹，庙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鼾声时——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了野性与饥饿的狼嗥，骤然从庙外不远处的密林中炸响！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刺破了破庙中昏沉的死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狼嗥声迅速逼近，仿佛有无数双幽绿的眼睛，在漆黑的密林中亮起，死死盯住了这座火光跳跃的破庙！
庙内，所有的鼾声瞬间停止！
刚刚还睡得死沉的侍卫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惊醒，慌乱地抓起身边的兵刃，脸上充满了惊恐！
“狼！是狼群！”值守侍卫的声音都变了调。
“好多！听声音……好多！”另一名侍卫脸色煞白，握刀的手都在发抖。
“点火！快！把火弄旺点！”侍卫头目强作镇定地嘶吼着，手忙脚乱地往火堆里添柴。
火光猛地窜高，将庙内照得更亮，却也清晰地映照出侍卫们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他们背靠着背，刀锋向外，紧张地盯着庙门外那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庙外，狼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己经将这座小小的破庙团团围住！黑暗中，隐约可见幽绿的光点闪烁，如同鬼火，充满了嗜血的贪婪！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刚才欺凌阶下囚的快意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荒野凶兽时最原始的、刻入骨髓的恐惧！就连马车里也传出高起潜变了调的尖叫：“护驾！快护着咱家！挡住那些畜生！”
没有人再去关注角落里的囚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了庙外那越来越近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上。
萧琰缓缓睁开了眼睛。
篝火的光芒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他看向庙外那片涌动的、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暗，又扫了一眼庙内那群如临大敌、却明显被吓破了胆的侍卫。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嘶哑、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呵……云荒……的……见面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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