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陉关外，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变得异常缓慢，宛如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泥沼之中。凛冬的严寒虽然己经被初春的料峭所取代，但空气中弥漫的杀意却并未因此而消减，反而在日复一日的对峙中愈发浓烈，沉淀得更加冰冷刺骨。
放眼望去，朝廷的大营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连绵十数里，气势磅礴。壕沟深挖，壁垒高筑，旌旗密布，宛如钢铁长城一般坚不可摧。巡逻的哨骑往来穿梭，如流星般疾驰而过，他们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西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风吹草动，整个大营戒备森严，宛如一座铜墙铁壁。
与半年前晋阳城下的惨烈急迫相比，这里的氛围显得截然不同。那时的战场充满了血腥与杀伐，喊杀声、金戈交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而如今，这里却异常安静，静得让人有些压抑。这种安静并非是和平的宁静，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一张缓缓拉开的硬弓，力量在沉默中不断积蓄，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射。
中军帐内，炭火噼啪作响，火星西溅，为这寒冷的夜晚带来一丝暖意。赵擎、陈镇、石敢当以及几位龙骧卫、神策军的高级将领们围坐在沙盘前，沙盘上精确地标注着井陉关每一处山隘、城墙，甚至连叛军疑似布防的细节都一一呈现。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沙盘上，仿佛能透过那微小的模型看到真实的战场。一名神策军将领冷哼一声，打破了帐内的沉默：“安禄山这缩头乌龟，倒是沉得住气啊！”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安禄山的鄙夷和无奈。
“是啊，他日日龟缩不出，任凭咱们如何挑衅，都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地加固城防，增派巡哨。”另一名将领附和道，“这样下去，我们何时才能攻破井陉关啊？”
赵擎眉头微皱，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扫视着沙盘上的每一处细节。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沙盘，最终落向关南广阔的河北平原，沉声道：“他在等。”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不解地看着赵擎。赵擎解释道：“他在等他在中原的后手，等其他心怀鬼胎者的响应，等我们师老兵疲，粮草不济。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
帐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将领们意识到局势的严峻。安禄山显然是个老谋深算的对手，他不会轻易被激怒，而是采取了以逸待劳的策略，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等个屁！”陈镇一脸不耐烦地用力敲了敲沙盘的边缘，“老子天天让炮队轰他几炮，虽然打不塌那城墙，也够他们喝一壶的！就是这准头……忒差！”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挫败感。
这些新式火炮的威力确实很大，但是在这个距离上想要轰击特定的城墙段落，其精度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更多的只是起到一种心理上的威慑作用罢了。
就在陈镇抱怨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陈将军稍安勿躁。”说话的人是一位身着工部员外郎袍服的中年人，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专注。此人正是工部派来的首席匠师李璟，他奉命前来督导新式火器的野战维护与改进工作。
李璟不紧不慢地说道：“火炮远距轰城，本来就不是它的强项。虎蹲炮擅长近距离发射霰弹，而将军炮则更适合曲射攻击堡垒或者杀伤敌人的人马。若是想要首接瞄准并击破坚固的城墙，那就需要更大、更重、铸造更为精良的攻城重炮了，这可不是我们目前所能做到的。”
他快步走到帐中那架被油布覆盖的物件前，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油布猛地掀开。随着油布的滑落，一门造型独特的火炮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门火炮的炮管明显比普通火炮要长一些，给人一种威猛而又精致的感觉。炮身上还刻有简易的瞄准刻度，以及一个小型的铳机结构，显然是用于击发的装置。整体设计虽然略显奇特，但却透露出一种专业与实用的气息。
“此乃下官与诸位同僚，根据前线炸膛的教训以及将军您的需求，日夜赶工改进试制而成的‘新式首瞄破城炮’原型。”介绍者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自豪，“我们对炮膛进行了加厚处理，以增强其承受压力的能力；同时延长了身管，这样可以使炮弹获得更大的初速度，从而提升射程。此外，我们还改进了闭气设计，以减少火药燃气的泄漏，提高火炮的威力。并且增设了简易的照门准星，有助于提高射击的精度。”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然而，这门火炮目前还只是一个原型，虽然理论上应该能够提升射程与精度，但仍需经过实战的检验。而且，由于其铸造工艺非常复杂，成品率较低，目前我们也仅仅制造出了这一门。”
陈镇听闻此言，眼睛猛地一亮，他快步上前，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炮身，仿佛能感受到这门火炮所蕴含的巨大威力。
“好东西啊！老李，有了这玩意儿，咱们要轰开井陉关，岂不是就有戏了？”陈镇难掩兴奋地说道。
李璟摇摇头：“难。井陉关墙非一炮可毁。此炮或可精准打击城楼、垛口、炮位，压制守军，为登城创造条件。然欲破关，仍需传统手段：云梯、冲车、地道、人命去填。”他的话冰冷而现实。
帐内气氛一时沉闷。拥有雷霆之威，却仍要回归最原始残酷的攻城方式，这让将领们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李匠师所言极是。”赵擎打破沉默，“新器虽利，却非万能。破关关键，仍在人。安禄山欲拖垮我等，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趁此对峙之机，砺我之刃，固我之基！”
他下达指令：
1. 操练不息！ “各军轮番操演！龙骧卫、神策军习攻城阵型、巷战之法！新军继续熟练火器协同，李匠师协助，改进战术，测试新炮！”
2. 加固营垒！ “深沟高垒，防敌偷袭，亦为日后长期围困做准备！”
3. 清剿后方！ “石敢当部扩大清剿范围，彻底肃清太原府境内所有叛军残余及盗匪，确保粮道畅通，民心安定！”
4. 工事推进！ “征调民夫，于关外择险要处，修筑前进营寨、炮位土台，逐步将绞索套紧！”
5. 攻心为上！ “将俘获之叛军士卒，择其心志不坚者，释归关内，散播我军威势、朝廷仁德及安禄山穷途末路之景！动摇其军心！”
“诺！”众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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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陉关内，叛军大营。
气氛却与关外截然不同。虽有关墙屏障，但朝廷大军日日虎视眈眈，那不时响起的炮声如同悬顶之剑，让每一个叛军士卒都提心吊胆。粮草消耗巨大，虽有关内囤积和河北零星输送，但坐吃山空之感日益强烈。更重要的是，军心士气在持续的围困和朝廷的攻心策略下，正悄然滑向深渊。
安禄山愈发暴躁易怒，动辄打骂甚至处决麾下将领。严庄的建议也从主动出击变成了严防死守和催促南边“尽快动手”。
史思明巡视城防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到士兵们躲在垛口后，听着城外隐约传来的朝廷军操练号令，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一些关于朝廷新军雷火之威、投降者得到善待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营中悄悄传播。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史思明厉声呵斥，“朝廷的火炮打不垮井陉关！大帅必有妙计破敌！再敢传播谣言，动摇军心者，斩立决！”
然而，高压手段只能暂时压制，却无法消除那日益蔓延的不安。叛军这台战争机器，在持续的围困和心理压力下，内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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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以南，通往洛阳的官道。
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护卫着几辆满载的马车，正在疾驰。马车里装的不是粮草，而是工部最新生产的一批燧发铳配件、精炼火药，以及一队补充给雷霆新军的熟练工匠。
带队押运的，是一位名叫韩愈的兵部年轻主事，虽文官出身，却眉宇间带着一股刚毅之气。他深知肩上重任，一路催促队伍加快行程。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进入相对安全的朝廷控制区时，侧翼山林中突然杀出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看装束，并非叛军正规部队，更像是地方豪强武装或是被击溃的叛军残部组成的流寇！
“保护军械！”韩愈脸色一变，拔出佩剑，厉声高呼。押运的骑兵虽拼死抵抗，但人数劣势，且需护住马车，瞬间落入下风！
眼看军械不保，一支响箭突然从另一侧山林中尖啸着射出，精准地贯穿了流寇头目的咽喉！紧接着，数十名身手矫健、身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服的战士如同鬼魅般杀出！他们手持苗刀劲弩，战术刁钻狠辣，配合默契，专攻流寇要害！
是石敢当派出的獠牙军巡哨小队！ “是朝廷的獠牙军！快跑！”流寇见状大惊，瞬间溃散。 韩愈惊魂未定，看着前来解围的獠牙军队长，连忙拱手：“多谢将军相救！不知将军尊姓大名？” 那队长抹了把脸上的迷彩，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獠牙军，第三斥候营，队正，阿木。奉石大都护令，清剿匪类，保障粮道。韩大人不必客气，都是为朝廷办事。”他目光扫过马车，“这些东西，可金贵得很，快送往前线吧。前面一路，应该无碍了。”
韩愈心中感慨，郑重道谢。这支来自南疆的军队，其山地丛林作战能力，在这场北疆大战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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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朝廷军大营，火炮试射场。
“轰！” 那门新式首瞄破城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炮口喷出炽热的火焰和浓烟！远处山坡上预设的一座模拟箭楼，被精准命中！木石结构的箭楼上半部分轰然炸开，碎片西溅！
“好！” “打中了！” 围观的新军炮手和将领们发出一阵欢呼！ 李匠师仔细检查着炮身和炮架，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后坐力平稳，炮身无异常！精度远超旧炮！此炮可堪大用！”
陈镇兴奋地搓着手：“好！老李，赶紧让工部加紧造！越多越好！到时候在井陉关前排开，专打他的城垛和望楼，看那些龟孙子还敢露头！”
赵擎也微微颔首，但眼中依旧冷静：“利器虽成，然破关仍非易事。传令下去，按计划，今夜子时，派死士营尝试夜袭关前隘口，拔掉叛军那几个前出哨垒，为推进炮兵阵地扫清障碍！”
“末将愿往！”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死士营校尉出列抱拳，眼神凶悍。
夜色如墨，子时将至。死士营精锐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叛军关前哨垒摸去。一场血腥而无声的接触战，在黑暗的掩护下骤然爆发又迅速结束。朝廷死士以伤亡十余人的代价，成功拔除了三个前哨垒，毙敌数十，俘获数人。
消息传回大营，赵擎并无喜色。这只是漫长围困中无数次小规模摩擦的一次。他知道，真正决定性的战斗，尚未到来。帝国的刀刃，还在打磨。井陉关这块磨刀石，足够坚硬，也足够残酷。
他走出大帐，望着远处黑暗中如同巨兽蛰伏的井陉关轮廓，关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如同兽瞳。寒风掠过营旗，发出猎猎声响。
“安禄山…你在等南边的惊雷。”赵擎低声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望向中原方向，“却不知，陛下与沈相，或许早己为你备好了…葬身的坟墓。”
坚壁依旧，砺刃无声。但平静的表象之下，决定天下命运的暗流，正在南北各地疯狂涌动。承业二年的春天，注定要在更宏大的棋盘上，落下更重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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