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朱门缓缓推开，一股沉肃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青石板路笔首延伸，两侧古柏森森，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宫墙内的规矩与冷寂。
侍卫们身着铠甲，面无表情地立在廊下，眼神锐利如刀，看得人心头发紧。
贺兰臻本就紧张，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腿肚子都在打转，下意识地往沈云岫身边靠了靠，声音发颤：“云岫妹妹，这……这里好吓人啊。”
沈云岫也觉得东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但还是强作镇定，低声安慰：
“别怕，太子殿下只是找我们说事，不会怎么样的。”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萧宸忽然停下脚步，没回头，只淡淡道：
“本宫这东宫，倒是许久没来过像贺兰小侯爷这般‘活泼’的客人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贺兰臻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竟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沈云岫的手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子厚哥哥？”
沈云岫被他抓得一紧，侧头看他，见他脸色发白，额角冒汗，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的，放轻松些。”
萧宸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贺兰小侯爷，不过是走段路，便吓成这副模样？忠勇侯府的儿郎，竟是这般胆小如鼠？”
贺兰臻脸涨得通红，想松开手，却又实在害怕，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些，结结巴巴道：“臣……臣不是……”
萧宸的视线又移到沈云岫脸上，眼神冷了几分：
“嘉宁县主倒是‘大方’。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拉拉扯扯，这便是沈家教你的规矩？果然是乡野庄子里长大的，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真是粗俗。”
这话又尖又利，像是在当众打沈云岫的脸。
沈云岫心中暗骂：好个腹黑的太子！
故意吓唬人不说，还拿这点小事上纲上线，分明是故意针对！
但面上，她却立刻挣开贺兰臻的手，屈膝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殿下教训的是。臣女一时疏忽，失了体统，还请殿下恕罪。”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看起来真像个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萧宸看着她这副“服软”的模样，心中竟掠过一丝隐秘的快意。
哼，知道怕了？
当年在江南茶园，踩他脸讹他钱的时候，那股子胆大包天的劲儿去哪了？
他故意放缓了脚步，语气却依旧冷淡：“知错能改，还算有救。走吧，去书房说事。”
贺兰臻这才松口气，手心早己全是冷汗，看着沈云岫的眼神里满是歉意和感激。
沈云岫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放在心上，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萧宸往书房去。
东宫书房更是气派，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书卷，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宁静致远”，处处透着书香与威严。
萧宸在主位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贺兰臻哪敢坐，局促地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沈云岫也只敢沾了个椅边，腰背挺得笔首。
萧宸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半晌才开口，目光落在沈云岫身上：
“嘉宁县主，你之前捐的那些嫁妆，账目本宫看过了，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
沈云岫心中一凛。
来了。
她故作茫然地抬头：“殿下说什么？账目不对？不会吧？当初朝廷派了内务府的官员，带着御林军亲自清点的，每一笔都记在册子上，臣女也签了字的。”
“哦？你确定每一笔都对？”
萧宸放下茶盏，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账册，扔到云岫面前，
“你自己看看。这上面记载的绸缎数量，与你母亲嫁妆单子上的，差了足足二十匹。还有那些古玩，少了三件。”
沈云岫垂眸看着账册，指尖微微收紧。
她当然知道账目有问题。
那二十匹绸缎和三件古玩，分明是当年被李氏和沈明玥以“借用”的名义拿走，后来再也没还回来的。
内务府清点时，大房三房哭天抢地说早就遗失了，内务府的人碍于国公府的面子，便只在账上做了标注，没深究。
太子此刻翻出这笔账，分明是故意的。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惶恐，声音更低了：“殿下，臣女……臣女不敢看。”
“为何不敢？”萧宸挑眉。
“朝廷早己清点完毕，盖了印信，臣女再私下核查，便是质疑朝廷的公信力，是逾矩。”
云岫恭恭敬敬地回话，又垂下眼，带着几分怯懦，
“何况……臣女自小在乡下庄子长大，没读过多少书，大字识不了几个，就算看了，也看不懂这些账目啊。殿下就别为难臣女了。”
她说得恳切，连带着眼神都透着几分“愚钝”，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
萧宸看着她这副“鹌鹑”模样，心中暗笑。
装？继续装！
当年在茶园，一眼就认出他玉佩价值，狮子大开口要五千两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不过，看她这副明明心里憋着气，却不得不低头服软的模样，倒也有趣。
他本想再逼问几句，见云岫实在“胆小”，便暂时压下了心思，只淡淡道：“既然你看不懂，那便罢了。此事本宫会让人再查。”
“谢殿恤。”云岫连忙道谢，松了口气的样子。
一旁的贺兰臻见气氛缓和，终于敢开口求情：
“殿下，若是没别的事，臣……臣和云岫妹妹，能不能先回去了？”
萧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怕孤吃了你？”
贺兰臻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萧宸也没再为难，挥了挥手：“去吧。”
“谢殿下！”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行礼，转身快步往外走，恨不得立刻飞出东宫。
首到走出东宫大门，踏上宫外的石板路，贺兰臻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吓死我了！太子殿下也太吓人了！云岫妹妹，你说他到底找我们来做什么？又是查账又是吓唬人的，莫名其妙。”
沈云岫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眼底闪过一丝清明，淡淡道：“谁知道呢。或许……太子殿下就是闲得慌吧。”
她顿了顿，看向贺兰臻：“子厚哥哥，你回去后，不妨找本《孟子》来读读，尤其是《梁惠王》篇。”
贺兰臻一愣：“读《孟子》？为什么？”
“读了便知道了。”沈云岫笑了笑，没再多说。
贺兰臻虽不解，却还是记在了心里。
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离开后，萧宸身边的侍从便将刚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包括云岫让贺兰臻读《孟子·梁惠王》的事。
萧宸正坐在书案后翻看着云岫捐嫁妆的清单，闻言动作一顿，眉头渐渐皱起。
《孟子·梁惠王》？
他可不是不学无术的皇子，自然记得那一篇里的句子。
尤其是梁惠王那句“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虽说是自谦，却也常被人用来暗讽君王耽于私好、心思不正。
沈云岫让贺兰臻读这个……
是在骂他？骂他“有疾”？骂他针对他们是出于私心？
萧宸猛地将清单拍在桌上，眼中怒火翻腾。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当面装得恭顺惶恐，背地里却用这种方式骂他！
当年踩他脸、讹他钱的账还没算，如今又敢暗讽他！
他就知道，这丫头看着老实，骨子里比谁都刁钻！
萧宸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沈云岫，你以为躲在后面就行了？
你不是最护着这个死胖子吗？
那本宫就好好“关照关照”你的心尖子，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他对侍从道：“去，把明日的骑射课加一倍。告诉贺兰小侯爷，若是射不中靶心，便罚他绕着马场跑五十圈。”
侍从愣了一下，还是躬身应道：“是，殿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萧宸看着窗外，眼神幽深。
沈云岫，这才只是开始。
咱们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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